第十三章 黑暗吞噬

【黑暗吞噬】

静默遗民聚居点传来的最后那条充满杂音和绝望的求救信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戛然而止。指挥中心主屏幕上，高分辨率监控卫星传回的最后实时画面，定格在那片位于旧矿坑边缘的区域被一种不自然的、如同活物般蠕动蔓延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彻底笼罩的景象。那黑暗并非缺乏光源，而是仿佛拥有某种诡异的特性，能够吸收、湮灭所有照射到其表面的可见光、红外线乃至更高频的能量辐射，在传感器上留下一个不断缓慢扩张的、令人心悸的、纯粹的“无”之空洞。

中央指挥中心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感。

陈星下达的命令已经通过加密频道传达到了距离最近的快速反应部队。三架涂装着特塔瓦市守护者徽记的“夜鹰”多功能突击艇，引擎喷射出幽蓝色的尾焰，如同三道撕裂夜空的闪电，以最高战速冲向城市边缘的事发地点。但冰冷的现实摆在面前：从指挥中心发出指令，到突击艇编队穿越复杂的城市空域、规避混沌能量活跃区、抵达偏远的旧矿坑聚居点，至少需要八分钟。这八分钟，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漫长得如同一个令人绝望的世纪。

“高精度能量扫描结果出来了！”负责监控的能量分析员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指着屏幕上急剧变化的曲线，“聚居点所在区域的整体能量读数……正在以指数级速度暴跌！不是正常的消散或衰减，是……被强制性的、高效率的掠夺式吸收！那种黑暗……它具有极强的、定向的能量吞噬特性！区域内所有生命体征信号……在求救信号中断后的十七秒内……全部……消失了！”

全部消失！这四个冰冷的字眼，像四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指挥中心内每一个人的心脏。那不再是一个抽象的坐标或数据点，那是几十名活生生的、刚刚开始适应新生活的静默遗民！他们无声的消亡，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染上了最残酷的血色。

艾莉西亚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苍白的印痕。她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个如同溃烂伤口般不断扩大的黑暗区域，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冷的恐惧感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这已经不再是虚拟网络层面的攻防战，这是一场发生在现实世界中的、赤裸裸的、高效的屠杀！

“集中所有传感器资源！分析那片黑暗的能量构成！立刻！马上！”她对着通讯器另一端的技术团队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莱恩和他的团队成员们双眼布满血丝，正在疯狂地调动一切可用的高维传感器和频谱分析仪，试图解析那片黑暗的本质。但反馈回来的数据令人绝望：常规的能量频谱分析手段在那种黑暗面前几乎完全失效。它像一个完美的、只进不出的能量黑洞，将所有探测信号吞噬殆尽，无法解析其内部任何结构信息，甚至连其能量属性的边界都难以界定。

“尝试使用经过调制的、低强度的混沌能量脉冲进行试探性扫描！”一位资深的能量物理学家提出了一个冒险的建议。

一道经过精密计算、强度被控制在安全阈值以下的、携带着特定混沌特征的微弱能量脉冲，从距离黑暗边缘最近的一个自动化监测站射出，小心翼翼地接触黑暗的外围。脉冲接触黑暗的瞬间，没有产生任何预期的反射波或散射信号，就像一滴水落入干燥的沙地，瞬间被吸收得无影无踪。然而，监测站的高敏记录仪却捕捉到了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能量结构畸变——仿佛那片黑暗的“表面”……微微“蠕动”了一下，像是在……“消化”摄入的能量。

“它……它有反应！它对能量输入有反应！它……它在‘进食’！”莱恩盯着屏幕上那转瞬即逝的异常数据，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

这个发现让整个指挥中心陷入了一片死寂，一种更深层次的寒意弥漫开来。一种以纯粹能量为食、具备实体形态、表现出掠夺性生物特征的未知存在？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现有的科学认知和战斗经验范畴，更像是一个来自噩梦深处的恐怖实体。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角落软椅上、闭目凝神试图感知能量层面变化的小薇，突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小薇！你怎么了？！”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林薇立刻冲上前扶住女儿，声音充满了焦急和恐惧。

“疼……好多的疼……绝望的尖叫……然后……彻底的……寂静……”小薇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是那些聚居点的遗民……他们独特的‘静默’意识场……被一种蛮横的力量强行撕碎了……生命能量被暴力抽走……个体的意识……彻底湮灭了……”

她通过那种与生俱来的、与城市能量场深度共鸣的特殊能力，直接跨越了空间距离，感受到了聚居点那些静默遗民在生命最后时刻所经历的惨状！那种意识被强行撕裂、生命本源能量被掠夺的痛苦洪流，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高度敏感的感知神经。这种体验，比任何冰冷的传感器数据都更加直观，更加血肉模糊，也更加残酷地揭示了“猎手”攻击手段的残忍。

几乎在同一时间，洛伊克的全息投影也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影像边缘变得模糊不清。他捂住额头，脸上露出极度不适和厌恶的表情，声音沙哑地报告：“共鸣网道的背景信号……出现剧烈的、混乱的扰动……那个之前被感知到的、被‘黑色触手’缠绕的、代表聚居点的‘光点’……其信号特征彻底熄灭了，消失了……而与此同时，‘猎手’发出的那种冰冷的信号……强度有明显的、短暂的跃升……其中……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感’或者说……‘饱腹感’……”

“猎手”不仅发动了攻击，它似乎还在享受这场屠杀带来的“收获”！并通过网道这种超越常规的渠道，释放出某种信号，宣告它的“胜利”与“满足”！这种基于能量层面的、赤裸裸的掠夺和杀戮，让所有听到这一描述的人感到脊背发凉。

第一支快速反应部队的三架“夜鹰”突击艇，终于冲破夜色，抵达了已成死地的聚居点上空。

实时画面传回指挥中心主屏幕，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心沉到了谷底。下方根本看不到任何建筑、道路或生命的痕迹，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连目光和希望都能吸进去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的边缘如同活物的触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缓慢但坚定不移的速度向外侵蚀、扩张。它所过之处，地面上的低矮植被瞬间枯萎、碳化、继而化为飞灰；裸露的岩石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颜色变得灰暗，质地变得酥脆，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能量的残渣。

“报告指挥中心！无法降落！黑暗区域上空能量场极度混乱且不稳定，产生强大的未知引力扰流和能量乱流，飞行器靠近有极高失控坠毁风险！”突击艇队长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来，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授权使用远程能量武器进行试探性攻击！目标，黑暗区域边缘！”陈星毫不犹豫地下达指令，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突破口。

突击艇侧舷的轻型能量炮塔转动，炮口凝聚起耀眼的光芒，一道标准的高能压制光束划破夜空，精准地射向黑暗区域的边缘。然而，结果与之前的试探脉冲如出一辙：光束在接触黑暗表面的瞬间，没有产生任何爆炸、闪光或能量散射效应，就像泥牛入海，被那片深邃的黑暗彻底、无声地吞噬了，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攻击无效！重复，所有常规能量攻击无效！目标似乎能吸收一切形式的能量攻击！”队长的报告声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挫败感和震惊。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指挥中心内悄然蔓延。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无法通过语言沟通、也无法用现有任何武器系统有效对抗的恐怖敌人。物理规则似乎在它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突然，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紧盯着主屏幕上能量轮廓监测图的艾莉西亚，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就在代表那片黑暗的能量边界内部，靠近原本聚居点中心的位置。

“等等！有变化！能量轮廓边缘出现异常波动！”艾莉西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指向屏幕上的一个微小光点。

那波动非常短暂，转瞬即逝，像是黑暗的内部发生了某种微弱的、源自内部的冲突或抵抗。紧接着，一道极其黯淡的、带着静默规则特有稳定频率的微光，如同狂风暴雨中最后一点挣扎的烛火，在黑暗的深处顽强地闪烁了一下，迸发出生命最后的光辉，随即便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熄灭。

“那是……”时空档案馆的馆长瞪大了眼睛，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悲怆，“难道是……某个静默遗民在意识彻底湮灭前的最后时刻……燃烧了自身与静默规则深度融合的生命核心？试图从内部……抵抗那种吞噬？”

这微弱得如同萤火般的反抗，虽然如同投入浩瀚大海的一颗石子，没有改变最终的结局，却像一道闪电，照亮了生命在面临绝对黑暗时，所能爆发出的最后尊严与不屈。它证明，即使是在最绝望的深渊，生命的意志依然会闪耀。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那片蠕动的黑暗似乎只是被这微弱的反抗稍稍阻滞了片刻，随即恢复了那无情的、缓慢而坚定的吞噬步伐。静默遗民聚居点，连同其中所有的生命痕迹，彻底从特塔瓦市的地图上被抹去了，只留下一个在不断扩张的、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的黑暗区域，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正在恶化的伤疤。

陈星缓缓地坐回中央指挥席，双手紧紧握住冰冷的金属扶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显得异常突出和苍白。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是翻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悲痛和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他用一种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下达了命令：“命令所有前线单位，后撤至绝对安全距离，建立多层警戒线，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那片区域的一切变化。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任何设备不得以任何理由靠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技术团队，“技术团队，集中档案馆和秩序之眼所有可用的计算资源和顶尖人才，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知道那片黑暗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的能量运作机制是什么，以及……最关键的，如何才能有效地摧毁它。”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艾莉西亚和洛伊克（的全息影像）身上，那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一切迷雾：“我们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中了。‘猎手’已经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证明了它的恶意和可怕。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我们整座城市。我们必须抢在黑暗吞噬我们所有人之前，找到反击的方法，找到它的弱点。这是生存之战，没有退路。”

特塔瓦市，在相对平静的三年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尝到了失去同胞的惨痛滋味，也无比清晰地直面了来自深邃宇宙的、赤裸裸的、充满掠夺本性的恶意。城市的生存之战，从这一刻起，撕下了所有温情的面纱，进入了最血腥、最残酷的、你死我活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