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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巷槐影里的朝与禾

旧春里的朝与禾

旧巷槐影里的朝与禾

蝉鸣把七月的县城泡得发黏时,我攥着行李箱拉杆站在巷口,鼻尖先于眼睛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隔壁李婶家炒瓜子的焦香,混着自建房后墙爬满的牵牛花甜味,还有空气里挥之不去的、太阳晒透老砖墙的暖烘烘的气息。

我家那栋两层小楼还是老样子,墙根儿的青苔比去年又爬高了些,院门口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快垂到门框上,风一吹,碎影就落在褪色的红对联上。我正踮脚想够门环,身后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响,是隔壁陈叔家的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这声音太熟了,熟到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头,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吃完的冰棍。然后我就愣在了原地,冰棍化了的糖水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门口站着的人,我得花好几秒才能把他和记忆里那个总穿着沾满泥点的短袖、头发乱得像鸡窝的小男孩对上号。他比我印象里高了太多,肩膀宽得能把门框都衬得窄了些,穿一件黑色的修身T恤,领口松松垮垮地露出一点锁骨,下面是条卡其色工装裤,裤脚卷到脚踝,露出脚踝上一道浅褐色的疤痕——我忽然想起,那是小学三年级时,他带着我爬树掏鸟窝,不小心摔下来蹭到石头留下的疤,当时他还满不在乎地跟我说“这点小伤算啥,跟我去河里摸鱼就不疼了”。

可现在的他,哪还有半分当年的野劲儿。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是那种三七分的背头,靠右边的头发全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突出的眉骨,左边的刘海却留得稍长些,垂下来一点,刚好遮住眉骨下方那颗痣。那颗痣我记得,小时候总笑话他是“脸上沾了黑芝麻”,他还会追着我跑半个巷子,非要把我脸上也抹点泥才罢休。可现在那颗痣落在他高挺的眉骨下,反倒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妖艳,尤其是他抬眼时,眼尾微微上挑,目光扫过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让我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冰棍往身后藏了藏。

“苏晚禾?”他先开的口,声音比小时候沉了好多,像浸了水的鹅卵石,带着点沙哑的质感。他往前走了两步,我才发现他的T恤把肩膀和手臂的线条勒得很明显,不是那种夸张的肌肉块,是看起来很结实、很有力量的线条,让人想起他小时候背着我过积水潭时,后背抵着我的手心,也是这样硬邦邦的,却让人觉得很安心。

我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挤出一句“你……你回来了”。说完就后悔了,这话也太没营养了,他要是没回来,怎么会站在这儿。

他好像没在意我的窘迫,嘴角勾了勾,露出一点笑。我这才看清他的五官,小时候只觉得他眼睛大,现在长开了,鼻梁变得高挺,下颌线也清晰起来,整张脸长得很有攻击性,却又因为那颗痣和偶尔流露的笑意,中和了不少冷硬。“刚回来没两天,”他说,目光落在我手里的行李箱上,“放暑假了?”

“嗯,”我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行李箱的拉杆,“刚到家,准备开门。”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就靠在自家门框上看着我。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槐树叶的沙沙声,也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上的痣。我不敢再看他,低头找钥匙,手指却有点发颤,钥匙串上挂着的小老虎挂件——那是小学毕业时他送我的,说“你总跟个小丫头似的,挂个老虎镇镇胆”——硌得我手心发疼。

我想起小学四年级的那个夏天,也是这样热的天。他拿着个弹弓,非要拉着我去后山打鸟。我穿着妈妈刚给我买的白色连衣裙,他却不管不顾,拉着我的手腕就往山上跑,路上的草叶刮得我小腿生疼,裙子也被树枝勾破了个小口。结果鸟没打到,他倒把弹弓甩到了泥坑里,两个人蹲在那儿捞弹弓,弄得满身是泥。回家的时候,我妈看到我那副样子,气得把我拽进屋里,罚我站了半小时,还把那件破了的连衣裙扔进了垃圾桶。我当时还趴在窗户上,看见他在他家院子里冲我做鬼脸,手里举着个刚摘的桃子,好像在说“下次我再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后来呢?后来好像就没有“下次”了。五年级开始,学校里开始抓学习,我妈给我报了奥数班和作文班,周末再也不能随便跑出去。他好像也变忙了,有时候早上上学能在巷口碰到他,他要么背着个比书包还大的工具包,要么就是跟在陈叔后面,手里拿着扳手之类的东西,脸上少了以前的笑,多了点我看不懂的严肃。再后来,初中我去了县城最好的中学,要住校,一个月才回一次家,每次回来都没再碰到过他。偶尔听我妈跟邻居聊天,说陈朝序好像没考上高中,去外地打工了,具体做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像巷子里很多一起长大的孩子一样,慢慢就断了联系,变成只存在于童年记忆里的模糊影子。可没想到,这个暑假,他会突然回来,以这样一种我完全陌生的样子,站在我面前。

“找不着钥匙了?”他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回来。我抬头,看见他已经从门框上直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离我更近了些。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小时候那种汗味混着泥土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有点像肥皂又有点像烟草的味道,很干净,却又带着点成熟男生的“荷尔蒙”气息,让我脸颊有点发烫。

“不是,找到了。”我赶紧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好几下才打开门。门轴发出“嘎吱”的响声,像是在抱怨太久没被打开。我推开门,回头想跟他说声“再见”,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我。

“那我……先进去了。”我说。

“嗯,”他点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有事的话,隔壁找我。”

我“哦”了一声,赶紧推着行李箱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靠在门板上,我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地撞着胸口。透过门缝,我能看到他还站在那儿,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路上。

晚饭的时候,我妈跟我说起陈朝序。“朝序这孩子,也是可怜,”我妈往我碗里夹了块排骨,“前两年在工地干活,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伤了腿,养了大半年才好。本来学习就一般,耽误了考试,就没考上高中,一直在外面打工,这次回来好像是想在家附近找个活干,方便照顾他爸妈。”

我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排骨上的汤汁滴在碗里,溅起一小圈油花。原来他没考上高中,是因为这个。我想起刚才看到他走路的样子,好像没什么异常,可一想到他曾经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心里就有点发紧。

“他现在……怎么样啊?”我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看着还行,比以前稳重多了,”我妈说,“昨天我去买菜,碰到他在帮李婶修水管,手还挺巧的。就是话少了,不像小时候那样,跟个小炮仗似的,见谁都能聊两句。”

我没再说话,低头扒着碗里的饭。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他刚才的样子——梳得整齐的背头,突出的眉骨,眉骨下的那颗痣,还有他身上那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我总觉得,现在的陈朝序,像一本被重新装订过的书,封面换了,里面的内容也变了,可偶尔翻到某一页,还是能看到小时候的痕迹,比如他脚踝上的疤,比如他说话时偶尔会习惯性歪头的动作,再比如,他刚才跟我说“有事的话,隔壁找我”时,语气里那种不自觉的照顾,和小时候他把最大的那颗弹珠塞给我时一模一样。

晚上洗完澡,我坐在书桌前,打开窗户。巷子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叫声和邻居家电视的声音。隔壁陈叔家的灯还亮着,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走动,应该是陈朝序。

我想起小时候,我们经常趴在各自的窗台上聊天。他会跟我说白天在外面掏了多少鸟窝,摸了多少鱼,我会跟他说今天学了什么新课文,老师表扬了我多少次。那时候的窗户总是开着的,我们的声音能轻易地传到对方耳朵里,有时候聊到很晚,被各自的爸妈催着睡觉,才不情不愿地关上窗户,约定好第二天早上一起上学。

可现在,两扇窗户之间的距离好像变远了。我坐在这儿,能清楚地看到他家的灯光,却再也不敢像小时候那样,大声喊他的名字,跟他分享一天的趣事。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他。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想去巷口的早餐店买豆浆油条。刚走出家门,就看到陈朝序站在槐树下,手里拿着个手机,好像在打电话。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短袖,头发还是梳得整整齐齐,晨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短。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挂了电话,冲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早啊,”我有点尴尬地说,“去买早餐吗?”

“嗯,”他说,“你也去?一起?”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邀请我。“好……好啊。”

我们并肩走在巷子里,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湿,踩上去有点滑。我走得很慢,他好像也刻意放慢了脚步,跟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巷子里很安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声。我想找些话题,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心里乱糟糟的。

“你在市里上高中?”他先开了口。

“嗯,”我点头,“高二了,还有一年就高考了。”

“挺好的,”他说,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好好学,争取考个好大学。”

“你呢?”我鼓起勇气问,“打算在家附近找什么工作?”

“还没定,”他说,“昨天去镇上的汽修厂问了问,他们说缺个学徒,我想先去试试。”

“汽修厂?”我有点惊讶,“会不会很累啊?”

他笑了笑,眉骨下的痣跟着动了动,“累点没关系,能挣钱就行。”

我没再说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想起小时候,他跟我说长大了想当警察,想抓坏人,想保护大家。那时候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憧憬。可现在,他却要去汽修厂当学徒,每天跟油污打交道,离小时候的梦想越来越远。我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该说点别的,只能沉默地走着。

到了早餐店,他抢先付了钱,买了两份豆浆油条,递给我一份。“拿着吧,”他说,“小时候你总跟我抢油条吃,这次让你吃个够。”

我接过豆浆油条,心里一阵发酸。小时候,他总是把最大的油条让给我,自己吃小的,还说“我是男生,要让着女生”。那时候的他,虽然调皮,却总是很照顾我。

“谢谢啊,”我说,声音有点轻,“下次我请你。”

“好啊,”他说,嘴角勾了勾,露出一点小时候的影子,“等你发了零花钱。”

我们坐在早餐店的小桌子旁,默默地吃着早餐。我咬着油条,觉得没什么味道,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很难受。我看着他,他吃得很快,动作利落,偶尔会抬头看我一眼,目光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是怀念,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

吃完早餐,我们往回走。快到巷口的时候,他忽然说:“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槐树下埋东西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那件事。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在槐树下挖了个坑,把各自最宝贝的东西埋了进去——他埋了一颗最大的弹珠,我埋了一块妈妈给我买的橡皮擦。我们还约定好,等长大了,再一起把东西挖出来,看看还在不在。

“记得,”我说,心里有点激动,“当时我们还做了个记号,用石头堆了个小塔。”

“嗯,”他点头,“昨天我路过的时候,还看到那个石头塔了,就是有点歪了。”

“真的吗?”我有点惊喜,“我还以为早就被人弄坏了呢。”

“没有,”他说,“可能是没人注意吧。”

我们走到槐树下,他指了指树根处,果然有一个小小的石头塔,虽然歪歪扭扭的,却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我蹲下身,看着那个石头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可以尽情疯玩的夏天。

“要不要挖出来看看?”他问。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带着点笑意,和小时候一样,充满了期待。“好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铲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挖着土。我也蹲在旁边,帮他把挖出来的土拨开。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挖了没多久,就碰到了一个小小的铁盒子。他把铁盒子挖出来,上面已经生了点锈,却还能看出当年的样子。我们把盒子擦干净,打开一看,里面的弹珠和橡皮擦还在。弹珠已经失去了当年的光泽,变得灰蒙蒙的,橡皮擦也干得硬邦邦的,上面的图案早就模糊不清了。

“还在呢,”我说,拿起那颗弹珠,放在手心里,感觉沉甸甸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找到。”

“嗯,”他拿起那块橡皮擦,看了看,又放回盒子里,“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我们把东西放回盒子里,重新埋回土里,又把石头塔堆好。做完这一切,我们都坐在槐树下,看着巷口来来往往的人,心里都很平静。

“晚禾,”他忽然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小时候,我总把你当男生一样对待,带你爬树掏鸟窝,带你去河里摸鱼,还让你挨了不少骂,你没怪过我吧?”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没有啊,”我说,“那时候我觉得很开心”

他笑了笑,“那时候我总觉得你像个男生,很可爱、天真”

听到“可爱”两个字,我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

“后来没跟你联系,是因为我觉得……我们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说,声音有点低沉,“你学习好,去了好学校,而我……却越来越差,越来越不像小时候的我了。我怕跟你说话,怕你觉得我变了,怕你看不起我。”

我心里一紧,抬头看着他,“朝序,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你。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我知道,我们都变了。我不再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儿,你也不再是那个跟在我后面跑的小丫头。但不管怎么变,小时候的那些事,那些记忆,都是真的,对不对?”

“对,”我点头,眼睛有点湿润,“都是真的。”

风又吹过来,槐树叶沙沙作响,好像在为我们鼓掌。我看着陈朝序,看着他眉骨下的那颗痣,看着他成熟俊朗的侧脸,忽然觉得,其实他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陌生。他还是那个会照顾我、会跟我分享秘密的陈朝序,只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多了些成年人的责任和担当。

也许,成长就是这样吧。我们都会变,都会离开曾经的自己,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但那些留在童年记忆里的温暖和美好,那些一起经历过的时光,会像槐树下的石头塔一样,永远留在那里,不会消失。

这个暑假,我好像不仅找回了童年的记忆,也找回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陈朝序。我知道,我们之间可能再也回不到小时候那样无话不谈、无忧无虑的时光,但至少,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偶尔聊聊天,偶尔一起回忆过去,这就够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各自回了家。站在门口,我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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