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那一片狼藉与沉重的目光彻底隔绝。魏无羡沿着下山石阶一步步走着，夜风卷起他破碎的衣摆，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让他异常清醒。
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如同驯服的猛兽，蛰伏在经脉之中，冰冷而驯顺，随他心意流转。那场近乎自毁的融合，榨干了他所有激烈的情感，此刻心头只剩下一片烧灼过后的、冰冷的平静。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不能回头。
山脚下，城镇的轮廓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现出模糊的轮廓。他需要一身不起眼的行头，一些必要的物资，以及……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彻底弄清楚这身力量，并尝试绘制那几乎绝迹的传送阵图。
然而，刚刚踏入尚在沉睡的城镇边缘，一种极其微弱、却绝不属于活人的阴煞波动，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波动并非冲他而来，而是源自城镇深处，带着一种……被强行束缚、不得往生的痛苦与怨毒。
魏无羡脚步微顿，那双暂时伪装成墨黑的眸子里，幽紫光芒一闪而逝。
麻烦。
他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节外生枝。
正欲无视，径直寻找所需之物，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惊恐的低语却顺着风飘了过来。
“……又来了……张屠户家的小子……” “造孽啊……都第三个了……” “仙师们也没办法吗？” “说是怨气太深，缠得太紧，强行超度恐伤及魂魄根本……”
魏无羡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改变方向，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循着那阴煞波动和哭声而去。
镇东一处简陋的院落外，围了不少面色惊恐的百姓，几个穿着某小门派服饰的修士正焦头烂额地布设着简单的结界，试图阻挡院内溢出的森森鬼气。院内，一个妇人的哭嚎声撕心裂肺。
魏无羡隐匿在阴影中，目光穿透简陋的结界，落在院内。
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被无形的力量吊在半空，双眼翻白，面色青黑，周身缠绕着浓重的黑气，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一个年轻而充满怨毒的女鬼虚影紧贴在他身后，不断试图撕扯吞噬男孩的生魂。
确实棘手。这女鬼怨念极深，又与这男孩的魂魄产生了某种共生般的纠缠，强行灭杀或超度，都极易殃及池鱼。
那几个小派修士显然力有未逮，结界摇摇欲坠，急得满头大汗。
魏无羡面无表情地看着。
与他何干？世间苦难何其多，他自身难保，哪有闲心管这等闲事。
他转身欲走。
就在此时，那女鬼似乎被修士们徒劳的尝试激怒，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啸，猛地催动怨气，男孩惨叫一声，生魂光芒瞬间黯淡，眼看就要被彻底吞噬！
周围百姓发出惊恐的尖叫。
那几个修士面如土色，束手无策。
魏无羡的脚步停住了。
他背对着那片混乱与绝望，袖中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体内那冰冷的力量似乎感应到了浓郁的怨气，微微躁动，传递出一种饥饿与……愉悦感。
他能感觉到，那女鬼的怨念，对这力量而言，是微不足道却可口的食粮。
更重要的是——一种极其陌生而冰冷的念头，悄然划过他的脑海。
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总是如此……无用且碍事。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寒意。
就在这迟疑的刹那——
“让开！”
一声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喝声突然从街道另一端传来！
一道金色的、迅疾如电的身影掠过人群，手中法诀一引，一道纯净浩然的金光如同利剑般射向那女鬼！
来人身法极快，出手精准，金光中正平和，显然是玄门正宗的路子，且修为颇为不俗。
那女鬼被金光击中，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嚎，怨气被打散些许，对男孩魂魄的撕扯也为之一顿。
魏无羡隐匿在阴影中，看着那道突然出现的金色身影。
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一身金星雪浪袍，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种天生的矜贵与……隐约的熟悉感。只是那眼神锐利明亮，行动间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磨砺的、灼人的正气。
金光再次亮起，那年轻修士显然打算一鼓作气，将那女鬼彻底净化。
魏无羡眸光一冷。
蠢货。这般蛮干，那男孩的魂魄必受重创。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甚至未经过多思考，指尖微抬。
一缕比夜色更深的黑气，细如发丝，悄无声息地绕过那年轻修士磅礴的金光，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缠上了那女鬼的核心。
并非攻击，也非超度。
而是……掠夺。
那女鬼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庞大的怨气和魂体如同被无形的黑洞吞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最精纯的一缕本源阴力，被那黑气卷着，温顺地没入魏无羡的指尖，被他体内那冰冷的力量悄然吸收。
半空中的男孩失去了支撑，软软落下，被惊魂未定的家人接住，虽然虚弱，但性命无碍，那附身的怨毒之气已彻底清除。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甚至没有引起任何能量碰撞的波澜。
那正准备大发神威的年轻修士的金光打了个空，他愣在原地，俊朗的脸上满是错愕与不解。他明明感觉到那厉鬼怨气冲天，怎会突然……消失了？
他疑惑地环顾四周，神识扫过，却一无所获。
周围的百姓见孩子得救，纷纷松了口气，对着那年轻修士感激涕零。
“多谢仙师！多谢仙师救命之恩！”
那年轻修士回过神来，虽心中疑惑，但面对众人的感激，还是收敛了神色，矜持地摆了摆手：“举手之劳，诸位不必多礼。孩子魂魄受惊，需好生静养。”言行举止，透着一股良好的教养与淡淡的疏离。
魏无隐在暗处，冷漠地看着那被众人环绕感谢的年轻修士。
金光瑶？不，年纪对不上，气质也截然不同。但这身金星雪浪袍和金氏功法……
他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兰陵金氏这一代最出色的嫡系子弟，金光瑶的侄孙辈，据说天资卓绝，被誉为小金宗主。
真是……碍眼得很。
魏无羡不再停留，转身融入更深的巷道阴影，如同从未出现过。
那被称作“小金宗主”的年轻修士似有所觉，猛地扭头看向魏无羡消失的方向，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街角。他微微蹙眉，方才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一股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是错觉吗？
魏无羡很快找到了所需的物品，甚至顺手“取”了些许银钱，并未引起任何注意。他如同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刚刚经历一场小小风波的小镇。
镇外荒山，他寻了一处废弃的山神庙。
布下简单的禁制隔绝气息，他燃起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光映着他苍白平静的脸。
他摊开手掌，那缕自女鬼处掠夺来的精纯阴力在指尖流转，然后被体内力量彻底同化。
果然……吞噬怨煞，能滋养这力量，甚至能反馈少许，微弱地稳固他的神魂。
一条从未设想过的、充斥着血腥与黑暗的路径，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鬼道祖师……
他缓缓收拢手指，指尖冰凉。
篝火噼啪作响，庙外夜枭啼鸣。
孤身一人，前路未卜，身负诡力，天下之大，似乎再无归处。
魏无羡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冰冷而强大的力量如潮汐般涌动。
那就……走下去吧。
走到不能再走为止。
他再次睁开眼时，眸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已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与平静。
他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材料，就着跳跃的火光，开始专心绘制那复杂无比的传送阵图。
第一站，该去何处？
或许……那片传说中阴阳交界、死生轮回之地，该去碰碰运气。
指尖朱砂落下，勾勒出古老邪异的符文。
山风穿过破庙的缝隙，呜咽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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