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破碎的庭院，死寂无声。烟尘缓缓沉降，露出其中那道血染的身影。

魏无羡缓缓抬眼，那双新生的、蕴着幽紫冥光的眸子，冰冷而疲惫地扫过院外如临大敌的三人。他指尖那缕温顺缠绕的黑色气流，无声昭示着某种惊世骇俗的、刚刚达成的危险平衡。

“现在……”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穿透令人窒息的空气，“我们可以谈谈了。”

蓝忘机握着避尘的手骨节泛白，剑尖微微低垂，却并未归鞘。那双总是盛满魏无羡倒影的琉璃色眸子，此刻剧烈震荡着，里面是未曾褪去的恐慌、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确认的希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澄的紫电依旧噼啪作响，绷得笔直，指向魏无羡，脸上肌肉紧绷，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警惕、愤怒、怀疑，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震动。他厉声道：“谈？谈什么？谈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魏无羡，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蓝曦臣上前半步，将略显失控的江澄稍稍挡在身后，玉箫横于身前，温润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审视。他目光锐利地落在魏无羡那双非人的眼眸上，声音沉缓：“魏公子，你此刻……究竟是谁？”

是魏无羡，还是那占据了躯壳的深渊之物？

这是所有人心头最大的恐惧。

魏无羡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出一种深深的倦怠。他目光掠过江澄，最终定格在蓝忘机脸上，答非所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东西没走。”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点向自己的心口，“它还在里面，比以前更……听话了些。但我也未必能一直压得住。”

他说得平静，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他继续道，暗紫的眸光扫过三人，“别再像之前那样看着我，守着我了。”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蓝忘机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蓝湛，尤其你。你的灵力，你的关切，现在对我而言……是毒药。”

蓝忘机身形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了心脏。他死死盯着魏无羡，眼中那丝微弱的希冀彻底碎裂，只剩下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苦和茫然。

魏无羡仿佛没有看到他碎裂的眼神，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移开视线，声音愈发冰冷平稳：“我需要离开云深不知处。”

“你想都别想！”江澄立刻暴怒打断，“放你出去？让你这副样子去祸害世间吗？！”

“江澄。”魏无羡终于正视他，那双幽紫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江澄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他缓缓站起身，血迹斑斑的破碎衣衫随风微动，周身那股混合着阴寒与死寂的气息无声扩散，虽不再狂暴，却更加深沉莫测。

“我需要去寻彻底解决这问题的法子。留在云深不知处，下一次失控，你们拦不住我，我也……控制不住会毁了什么。”他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泄露出极细微的一丝疲惫，“或者，你们现在就想办法，彻底……‘清理’了我。”

“清理”二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场三人心脏都是一抽。

蓝曦臣眉头紧锁，温声道：“魏公子，纵要解决，亦需从长计议，你此刻状态未稳，孤身离去，太过凶险。”

“凶险？”魏无羡低笑一声，指尖黑气流转，“我现在就是最大的凶险。留在哪里，哪里便是险地。”他目光再次转向蓝忘机，语气放缓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靠近的疏离，“蓝湛，你明白的，对吗？”

蓝忘机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他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方才那几乎摧毁静室的能量爆发，那冰冷非人的眼眸……都在告诉他，眼前的魏无羡，已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独木桥，桥下是万丈深渊，任何靠近的温暖，都可能成为推他坠落的最后一把力。

可他如何能放手？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独自离去？

“……去哪里？”许久，蓝忘机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厉害。

“不知道。”魏无羡回答得干脆，“走到哪儿是哪儿。或许去找找类似那‘魄’之花的玩意儿，或许……去找找这力量的源头。”他说的轻巧，却无人怀疑其中的九死一生。

“我跟你去。”蓝忘机毫不犹豫地道，上前一步。

“不行。”魏无羡拒绝得更快，更冷硬，“你跟着，只会让我分心，让我……更容易失控。”他别开脸，不再看蓝忘机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我需要绝对的清醒和冷静，哪怕那是冷的。”

庭院的断壁残垣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

江澄脸色铁青，紫电紧握，却第一次没有立刻出声反对。他看着魏无羡那双冰冷却清醒的眼睛，再回想之前他疯狂失控的模样，竟无法判断哪一种情况更糟。

蓝曦臣沉吟良久，终是叹了口气：“魏公子，即便要走，也需稍作调息，处理伤势。再者……你欲以何身份、何面目离去？”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魏无羡那双无法掩饰的异瞳。

魏无羡沉默片刻，抬手，指尖黑气缭绕，缓缓覆上双眼。片刻后，当他再次睁开时，那双眼睛竟暂时恢复了寻常的墨黑色泽，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幽紫与冰冷，依旧若隐若现。

“这样能维持一段时间。”他淡淡道，“足够我离开。”

这便是去意已决。

蓝忘机看着他强行恢复的寻常眼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知道，这不是好转，这只是更深沉的压抑和伪装。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避尘剑归入鞘中。

金属摩擦的轻响，在死寂的庭院中格外清晰。

这是一个妥协，也是一个凌迟的开始。

“……何时？”他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现在。”魏无羡答得没有一丝犹豫。他需要趁着自己刚刚完成融合、意志最坚定、也最冷酷的时候离开。任何拖延，都是软弱的温床。

他不再看任何人，拖着伤痕累累、却挺得笔直的身躯，一步步踏过废墟，朝着云深不知处的山门方向走去。

步伐不算快，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留恋。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寂而决绝。

蓝忘机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背影一步步远离，融入冰冷的夜色。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

江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狠狠“啧”了一声，别开了头，紫电悄然收回。

蓝曦臣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温润的眸子里盛满了忧色与无奈，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夜风里。

无人阻拦。

也无人知道，这一别，再见会是何光景。

或许……再无相见。

那抹孤影最终消失在山道尽头，仿佛被浓重的夜色彻底吞噬。

云深不知处依旧寂静，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三个被沉重与未知压得喘不过气的人。

鬼道祖师之路，于今夜，真正始于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