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是温的,顺着食道滑下去,却像熔岩一样灼烧着五脏六腑。张真源机械地吞咽,眼泪无声地淌,砸在宋亚轩替他擦拭的手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不再看他们,眼神空洞地落在对面光洁的、空无一物的墙上,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一具还在执行吞咽指令的躯壳。
严浩翔似乎满意了。他收回手,对宋亚轩微微颔首。宋亚轩如释重负,小心地喂完最后几口汤,又拿起一个精致的虾饺,试图递过去。
张真源闭上了眼,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下眼睑,细微地颤抖着。这是一种无声的、最后的抗拒。
宋亚轩的手顿在半空,迟疑地看向严浩翔。
严浩翔盯着张真源看了几秒,没再强求。“让他休息。”他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率先转身走向暗门。宋亚轩连忙放下东西,快步跟上。
暗门合拢,链帘依旧低垂,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空气中残留的食物香气和未散尽的、属于他们的气息。
张真源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都没有动。被强行喂下的食物在胃里沉甸甸地坠着,带来一阵阵恶心感。手腕被攥过的地方,皮肤下的淤血隐隐浮现。耳朵里似乎还在嗡嗡回响着那些恶毒的诅咒和严浩翔冰冷的话语。
时间在恒定的光线里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死寂逼疯的时候,链帘外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还有……音乐声?
不是平板电脑里放出的那种充满恶意的背景乐,而是轻柔的、舒缓的钢琴曲。音质很好,像是从高级音响里流淌出来的。
紧接着,链帘靠近外侧的部分,光线微微发生了变化,似乎有投影仪被打亮。模糊的光影投在链帘上,形成晃动的、温暖的色块。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贺峻霖,带着他特有的、清亮又有点撒娇意味的语调,透过链帘的缝隙,不那么清晰地传进来:
“真源~能听到吗?我们给你放电影看好不好?你以前不是说想看那部《海上钢琴师》一直没时间吗?今天我们一起看。”
他的声音轻松愉快,仿佛他们正一起窝在宿舍客厅的沙发里,进行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团建活动。
张真源蜷缩着,没有回应。这又是什么新的把戏?打一巴掌再给一颗更甜的糖?
电影似乎真的开始播放了。经典的配乐,人物对白的模糊声响。贺峻霖和刘耀文的声音偶尔穿插进来,低低地讨论着剧情,或者发出轻轻的笑声。
“哇,1900这波太帅了!”
“啧,这爵士乐手真讨厌。”
“真源,你看到这里了吗?这个镜头绝了……”
他们像是在和他进行隔空互动,自然又亲昵,刻意营造出一种“我们依然在一起,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的假象。
这比直接的恐吓更让人毛骨悚然。他们在强行缝合,用这种虚假的“正常”,来覆盖刚才发生的、冰冷的现实。
电影播放了很长一段时间。张真源始终一动不动,像一块被丢在温暖水流里的石头,无法被焐热,只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压力。
片尾曲响起的时候,外面的讨论声也停了。
短暂的安静后,刘耀文的声音靠近了链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仿佛永不耗尽的活力:“真源哥!下次我们放《星际穿越》吧!那个音效在这里面看肯定超震撼!马哥说可以把投影仪搬进来!”
他的语气兴奋而自然,仿佛在规划一场值得期待的未来娱乐,完全无视了这“影院”的本质是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
贺峻霖的声音也凑近,带着笑意:“对啊,以后我们天天都可以一起看电影,打游戏也行,我新入了那个双人成行,等你……嗯,等你可以出来一起玩。”
“出来”两个字被他含糊地带过,留下一个虚假的、诱人的饵。
他们没有要求他回应,也没有再试图打开暗门。只是像播完了一场广播剧,留下那些关于“以后”的轻快话语,脚步声和音乐声便渐渐远去了。
链帘重归寂静。
投影仪的光熄灭了,房间恢复成那种恒定的、苍白的光照。
张真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胃里的恶心感挥之不去。手腕的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愈发刺眼。
那些温柔的语调,关于电影和游戏的讨论,像一层甜腻的糖浆,黏腻地包裹上来,试图渗入他被撕裂的伤口,将它们模糊、软化、同化。
他们不是在惩罚他。
他们是在重塑他。
用恐惧打碎他的外壳,再用这种扭曲的“温情”一点点填充内部,直到他彻底适应这笼中的温度和空气,忘记天空的模样。
张真源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床尾那套柔软的灰色衣物。
布料极其柔软,像第二层皮肤。
他猛地攥紧了那件衣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细微地颤抖着。
然后,他低下头,将滚烫的、残留着泪痕的脸颊,深深埋进那片冰冷的、柔软的灰色之中。
无声的战栗,从他瘦削的脊背传递开来。
这艘温柔的囚船,正载着他,驶向一片永不天亮的、寂静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