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未持续太久,或者说,意识只是在绝望的冰面上短暂滑行。
他依旧瘫软在地毯上,指尖还死死抠着柔软的纤维,身体因为刚才那阵剧烈的生理性反胃而微微抽搐。马嘉祺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印刻在脑海里,滋滋作响,冒着扭曲现实的白烟。
婚礼。七个人。巴厘岛。
不是选择。是结局。
喉咙里那股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他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干咳,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眶被逼得通红,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模糊的视野里,他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身下昂贵厚重的羊毛地毯。繁复的深色花纹扭曲缠绕,看得人头晕。
等等。
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某一点。
在地毯边缘,靠近墙壁踢脚线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一小块地毯的接缝似乎……微微翘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角。那里原本应该被压在家具脚下,或许是因为刚才谁进来时不小心挪动了床脚,又或许是长期的热胀冷缩,让它暴露了出来。
那下面,会是什么?
一个荒谬的、微弱的、几乎立刻就要被他自己掐灭的念头,像风中残烛的火星,猛地闪烁了一下。
监控……他们无处不在的监控,能看到这个角度吗?
心脏骤然缩紧,然后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迅速回流,让他四肢冰凉。
他维持着瘫倒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珠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向下转动,试图确认那是否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或者自己精神崩溃下的幻觉。
不是错觉。
那一小块地毯的边缘,确实微微卷曲着,露出底下深色的、不同于地毯背衬的颜色。似乎是……木质地板?
呼吸骤然屏住。
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种巨大的、危险的、却又无法抑制的渴望瞬间攫住了他。
他需要确认。立刻。
但他不能动。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可能引来窥视。
他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让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耳朵竖起着,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
死寂。只有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痉挛般的控制力,动了动压在身下的手臂。动作细微得如同痉挛。他发出一点极其痛苦的、压抑的呻吟,像是无法承受刚才的打击而无意识地挣扎。
借着这个微小的动作幅度,他的手指,一点点地,挪向那个翘起的角落。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地毯纤维,然后是……底下那点微凉、坚硬的触感。
是木头。确实是地板!
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的指尖颤抖着,试图用最小的力道,抠住那一点点翘起的边缘。
能掀开吗?底下是什么?线槽?管道缝隙?还是……
就在他的指甲几乎要抠进那缝隙的瞬间——
“嘀”的一声轻响。
是链帘外侧,某个电子设备启动的微弱声音。
紧接着,房间里那个一直无声无息的、嵌入墙体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没有画面,只有一片刺眼的雪花点,和持续不断的、低频的“嘀——”声。
像一个无声的警告。
张真源的手指瞬间僵住,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椎急速攀升,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他们看到了。
他们一定看到了。
他甚至能想象出监控屏幕后,那双或者那几双眼睛,正带着怎样冰冷的、了然的、或许还有一丝戏谑的神情,看着他这徒劳而可笑的小动作。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将脸更深地埋进地毯里,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屏幕上的雪花点和噪音持续了十几秒,然后“啪”地一声,熄灭了。
房间重新陷入那种恒定的、死寂的光照中。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张真源知道,有什么东西,刚刚彻底死去了。
那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星,甚至还没来得及真正燃烧,就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而易举地,碾熄在指尖。
剩下的,只有更深、更沉、更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蜷缩在那里,连颤抖都渐渐停止了。
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
眼底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沉入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