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在地毯上,像一尊失去生息的雕塑,只有胸腔极其缓慢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时间不再是流动的河,而是凝固的、透明的琥珀,将他封存在中央,无声无息。
暗门滑开的次数变得规律。食物,水,干净的衣物。每次都是不同的人送来,放下,离开。没有人再试图和他说话,没有人再强迫他做任何事。他们似乎接受了他这种彻底的沉默,像对待一件需要精心养护却暂时闹脾气的珍贵瓷器。
这种默契的、冰冷的“体贴”,比之前的任何风暴都更令人心寒。
送来的餐食依旧精致,他却吃得越来越少,咀嚼吞咽都变成一种沉重的负担。身体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腕骨凸出得更加明显,套在宽大的家居服里,空荡荡的。
有时他会长时间地盯着天花板,眼神没有焦点。有时他会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仿佛那是什么陌生而有趣的东西。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闭着眼,像是在睡觉,但紧绷的眼睑和偶尔急促起来的呼吸,暴露了内在远非平静。
直到这天下午。
暗门滑开,进来的只有马嘉祺。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缓步走到房间中央,停下。
张真源依旧蜷在角落,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马嘉祺并不在意。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那个蜷缩的、拒绝的背影上。然后,他极其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精准地穿透了那层厚厚的隔绝:
“下个月初,在巴厘岛。”
“我们七个人的婚礼。”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
角落里那具“雕塑”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连空气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马嘉祺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项既定的行程安排:“所有流程都已经安排好。场地,宾客名单,公证人,还有……需要的文件。”他顿了顿,声音里渗入一丝极淡的、冰冷的温柔,“你只需要到场就可以。”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是一个通知。
“婚纱和礼服,丁儿和贺儿他们帮你挑了几套,晚点拿来给你试。不喜欢还可以再改。”他甚至体贴地补充了一句。
漫长的死寂。
蜷缩的人影终于有了动静。极其缓慢地,张真源抬起了头。他的脸色苍白得透明,眼底却不再是空洞,而是某种剧烈震荡后、濒临破碎的裂痕。他看向马嘉祺,嘴唇翕动了很久,才挤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什么?”
马嘉祺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深不见底,重复道:“我们的婚礼。下个月。巴厘岛。”他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你不是一直说,喜欢海吗?”
那笑容温和依旧,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张真源的心脏。
荒谬感,恐惧感,以及一种彻头彻尾的、被彻底剥夺最后一丝人格和尊严的冰冷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用手捂住嘴,无法抑制的、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直冲喉咙。他干呕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眼泪生理性地迸出,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马嘉祺就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他痛苦的反应,没有上前,也没有安慰。仿佛这只是某个必经流程里微不足道的一点副作用。
等到张真源的干呕稍稍平复,只剩下急促而破碎的喘息时,马嘉祺才再次开口:
“你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没关系。”
他转身,走向暗门。在门口停下,却没有回头。
“真源,”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最终的、钢铁般的意志,“这不是选择。”
“这是结局。”
暗门合拢。
房间里,只剩下张真源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的身体,和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绝望的呜咽。
他瘫倒在地上,手指死死抠着身下柔软的地毯,指甲几乎要裂开。
婚礼。
七个人的。婚礼。
他们不仅要把他的身体关在这里,还要用最荒诞、最不容于世的方式,将他的名字、他的人生、他的一切,都彻底绑定,打上永远无法挣脱的烙印。
海?
他曾经确实喜欢海。
但现在,他们为他选定的那片海,只会是埋葬他的、镀金的坟墓。
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口鼻,灌满了胸腔。
他睁着眼,看着头顶苍白恒定的灯光,视线一点点模糊,最终彻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