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声被厚重的隔音玻璃滤去,只剩下模糊的底噪,如同他此刻的心跳,沉闷,规律,却毫无生气。
张真源站在房间巨大的落地镜前。镜子里的人,穿着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白色礼服,领口系着精致的温莎结,袖扣是闪烁着冷光的钻石。头发被精心打理过,每一根发丝都服帖地勾勒出完美的轮廓。脸上甚至上了一层薄薄的、自然的底妆,遮盖了过分的苍白,唇上点了透明的釉彩,让他看起来……光彩照人。
一个完美的新郎。
或者说,一个完美的祭品。
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是造型团队和那六个人。兴奋的议论,细碎的指令,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像一层油腻的薄膜,糊在门板上。
“好了吗?时间快到了!”丁程鑫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雀跃。
“马上就好!”是造型师恭敬的回应。
张真源的目光,从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华丽的影像上移开,缓缓扫过这个房间。阳光透过玻璃,在海面上投下粼粼金光,美得如同虚假的布景。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主角登场,完成这场盛大的献祭。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梳妆台上。
那里摆放着一些造型用的工具——发胶,定型水,还有一些零散的、不那么尖锐的饰品。其中,有一把用来修剪细小发梢的、钝头的安全剪刀。旁边,还有一支勾勒眼线用的、极细的眼线笔,笔尖很软,几乎无法造成伤害。
他的目光,在那把安全剪刀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移开了。然后,是那支眼线笔。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饰品盒里,一枚用来固定领巾的、样式古朴的金属领针。领针不大,顶端是一个抽象的、略带尖角的几何形状,材质是某种合金,闪着暗沉的光。
门外,催促声又起。
张真源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掠过那枚冰冷的领针,没有拿起它。而是拿起了旁边那支极细的、软芯的眼线笔。
他转过身,背对着镜子,面向通往露台的那扇玻璃门。阳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他抬起手,不是对着自己,而是用那支眼线笔,在巨大的、光洁的玻璃门上,开始写字。
动作很慢,笔尖柔软,留下的痕迹浅淡,几乎看不清楚。
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是几个零散的词语,用的是他们看不懂的、他幼时和外婆学的一种近乎失传的古老方言。
「囚笼」
「永夜」
「……自由」
笔画歪斜,如同孩童的涂鸦,带着一种绝望的、无声的呐喊。
刚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收笔,门外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张真源迅速将眼线笔扔回饰品盒,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玻璃门,将那几近无形的字迹抹得更加模糊,混入玻璃上原本可能存在的指纹和水渍里。
门被推开。
马嘉祺率先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与他款式相呼应的白色礼服,俊美得如同神话里的神祇,只是眼底深处是一片掌控一切的冰冷深海。他身后,跟着其他五人,也都衣着光鲜,脸上洋溢着某种即将达成所愿的、亢奋的光彩。
“真源,准备好了吗?”马嘉祺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像是在检查一件即将展出的艺术品,最终满意地停留在他无可挑剔的装扮上。
张真源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丁程鑫上前,亲昵地帮他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需要整理的领结,笑容灿烂:“我们真源今天真好看。”
刘耀文和宋亚轩一左一右站到他身边,像是护法。
贺峻霖拿起那枚金属领针,仔细地别在他的领巾上,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喉结。
严浩翔则沉默地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目光如同最忠诚的猎犬,警惕着任何可能的意外。
“走吧。”马嘉祺伸出手,是一个邀请,也是命令。
张真源看着那只骨节分明、象征着绝对权力的手,停顿了一秒。
然后,他抬起自己冰凉的手,轻轻放了上去。
指尖相触的瞬间,马嘉祺的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他收紧手指,牢牢握住,牵着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其他人立刻簇拥上来,如同众星拱月,又如同押送囚犯。
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张真源极快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目光掠过那扇巨大的玻璃门,掠过那片被阳光照耀得刺眼的、虚假的蔚蓝海面,掠过玻璃上那几道几乎无法辨认的、他自己刚刚抹去的浅淡痕迹。
像告别。也像……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无言的墓志铭。
然后,他转回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由马嘉祺牵着他,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走向那片被鲜花、海风和无数隐藏镜头包围的、盛大的婚礼现场。
走向那个,他们为他精心准备的,名为“幸福”的永恒终点。
阳光炽烈,海风温柔。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场精心编织的、残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