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M 06:17
过了好一会儿,沈茁的房间有人敲门。另一名拎着旅行袋的男生进来了。
看得出沈茁很紧张,他一定是不习惯跟别人同住,不停地擦手心的汗,不时回头观察对方有没有偷看他。好在那个男生大大咧咧的,似乎没发现沈茁的不安,反倒跟他聊起天来。不知道为什么,带队的老师好像找不到了。男生下车前在车上睡着了,醒来后发现就自己一个人在车上,天也黑了,他只好自己拎着包去找带队的老师,但找遍了整栋楼都没找到,只好一间间房地找过来,总算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总觉得这地方怪怪的。”沈茁神经质地翕动着鼻子,仿佛是闻到了什么恶心的气味,皱了皱眉头。
“唉,手机怎么没信号了?”男生掏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
“不会吧,刚才我手机有信号的。”沈茁赶紧看了看手机,“不好,我的也没信号了。”
两人对视片刻,面露忧色。
“我们去看看别的同学吧,现在该吃晚饭了。”沈茁说道,脸上露出和他富家子弟很不相符的紧张神色。
男生同意了,两人一起出了房间,灯熄灭了,黑暗中传来三声关门的声音。
我又重新陷人黑暗中,四周那么安静,连血管里血液运行的声音都能听清,听到他们说晚饭,我才开始感觉在全身的疼痛之中,胃痛是最迫切的。我有胃溃疡,不能饿,医生说如果饿狠了,会因为胃酸分泌过多而穿孔。天,真是太可怕了,自己分泌的消化液把自己的器官给消化掉,我脑子里出现了胃镜时看到的如同霉烂变质水果皮一般的胃壁。
我跑到洗手台盆那里,顾不上水干不干净,一阵猛灌。浓烈的锈腥味又让我吐了个翻江倒海,胃里的酸水倾囊而出,连喉咙都被那浓度超高的酸液弄得痛苦不堪。即便是痛,我还是等那锈水流干净后,又大口吞下几口生水,有点东西在肚子里总会感觉踏实些。双手撑在台盆上,我保持着一个比较奇怪却能让自己舒服些的姿势,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在这个如同黑洞般没有色彩和声音的空间里一切都不重要了。该怎么逃出生天,我得好好想想,这绝对要比写出一本密室谋杀的小说更难。
就在这时,左边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中年男人被两名村民打扮的男人推进屋子里,最后进门的男人居然是半路上搭便车的那小子。我马上警惕起来,壁虎般趴在镜子前,仔细看着他们要做什么。
中年男人的脸上挂着个大口罩,手被宽边透明胶贴得死死的,他们取下大口罩后我才发现,这人居然就是带队的老师刘老师。今天早上我们还见过面,就是他让我把车上那些吃的东西先拉到度假村的。刚才沈茁和同学说的带队老师一定就是他,原来他并没失踪,而是被这伙村民绑架了。
“老子在村里就是杀猪的,如果敢叫救命我就一刀捅死你,看是你的皮厚还是猪的皮厚。接下来我要提问了,你给我老实回答。”说话的人正是搭便车那小子,他从兜里掏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
这小子心好狠,一边说还狠狠地踹了刘老师一脚,刘老师痛得眼泪直冒,赶紧点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嘶拉一声,那个大口罩被取下来了,我凑近些才能看清,原来口罩的背面全是那种黏性很强的双面胶,胶带上还粘着好些胡子,难怪刚才刘老师发不出声音。这么一来,刘老师痛得更厉害了,嘴角有两处地方还冒出了血珠。我虽没亲身体会到那种感觉,但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要你老老实实把这批孩子的姓名、家庭住址、家长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还有家长的身家全都列一个清单,不许有错,如果写错一个数字,我就要你一个手指。听清楚了吗?”搭便车的小子恶狠狠地说。
“你......你们想干吗?”刘老师疼得声音都变了。
“哼,我们只想弄点钱花花,村长送那么多回扣给你们,当然是要赚回来的。赚了这笔大的,我们就人间蒸发了,不会牵连你们。”搭便车的小子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们想绑架这批孩子?不,不行,这样绝对不行。”刘老师顾不上疼了,跪着扑过去求道,“求你们放了他们吧,回扣我们双倍返还了,请千万不要为难这些孩子。万一事情传出去,我们学校还怎么招生,学生家长也不会放心的。”
“怕个毛。眼前这么好的机会不会珍惜,整整五十个富家子弟,每个人家只要一百万,那就是五千万,还不用交税。你赚多少钱一个月,如果好好配合我们,我们可以把你一辈子的工资一次性付给你。”搭便车的小子口气大得很。
“不,这样是行不通的,你们不知道这些孩子的家长都有多么强大的背景,没有一个是我们招惹得起的。不行啊,如果我把这些告诉你们,我的命都保不住的。”刘老师几乎是跪在地上磕头了,抱着搭便车的小子大腿拼命哀求。
“靠!你是读书读多了脑子读傻了吧。我们都不说,事后再跑掉谁会知道。”
“不行,我真的不敢。”
“敬酒不吃吃罚酒,关你两天紧闭,我看你说不说。”
说完,搭便车的小子走到一个我看不见的角落,按下某处机关,我听见轰隆一响,旁边迷你卫生间居然旋转了起来,亮出一扇小门。刘老师被那小子一脚踢在屁股上,摔了进来。那小子关门前发现了我,这才说:“忘了还有个你了。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现在没空收拾你,你先想好怎么给我们弄十万块买命钱吧。要不然,我们会给你买上一份天价的意外伤害保险,受益人的名字当然是我们,哈哈哈哈。”那个混蛋大笑着关上了门,甚至没留给我回答的机会。
PM 07:02
刘老师像是吓傻了,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住地嘟囔着:怎么办怎么办。
我也着着实实地被吓坏了,同样杀人赚钱的手法我在小说里不止一次地写到过,但自己真的遇到,却怎么也不能保持冷静了。
我到哪里去弄十万块钱来?父亲还在住院,医药费都还在排队等着那个倒闭单位报销,母亲的退休工资只够他们凑合着买点小菜过活,我不能向他们伸手。去借?也行不通,我认识的同行写手大多跟我差不多层次,每个月干巴巴的两三千块钱稿费,只够糊口的,有些人混得还不如我,朝不保夕。真正的大牌谁会把我这样的小角色当朋友,只有在需要做宣传写书评的时候才招呼一下而已,求他们芝麻豆子大的事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借十万块,想都别想。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我早就知道了,最好的考验就是向对方借钱,正因为我知道很多人经不起这个考验,也就不用提这事了免得伤了和气,今后还得在圈子里混,尴尬。
但我弄不来十万块,就会死?我的命就值十万块?这真是个很不错的笑话,可惜,知道的人只有我一个。
他们真的会去为我买份意外伤害保险吗?如果我真的弄来了十万块,他们怎么可能还会饶过我,我都听到了他们的秘密,他们要绑架这群学生的大秘密,这可是价值五千万的秘密啊。这一定只是缓兵之计,他们暂时没空杀我,于是想在我身上多弄点钱罢了。就算是我真的弄来了十万块,他们还是一样要我的命,如果没人来救我,我就死定了!
想到这里,我心灰意冷,连身上也开始发冷。可这么下去不行,我不是自认为神经够粗吗,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发动刘老师跟我一起逃跑,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的大,事情不到最后一分钟我们谁都不知道结果!
“刘老师,刘老师,你好些没?”我推了推他。
“原来是你,小石,你也被关在这里了?你说咱们会死吗?这群人真是......心狠手辣啊。一群莽夫,莽夫啊!”刘老师的确有点读书读多了的迂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长吁短叹。
“刘老师,咱们得想办法逃。”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发动群众才是当务之急。
“逃? 逃得出吗? 你看他们的样子,一定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我也想到了,就算我把那些孩子的资料都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给我钱,更不会让我活。我死定了。”刘老师居然这么悲观,这可是我没想到的。平日里和他打过的交道不多,但他看起来还是挺阳光的一个人,没想到一出事就没种了,连抗争都不想一下。
“刘老师,相信我,只要咱们还活着,就会希望的。就算他们有计划,那也肯定有漏洞,只要咱们保持住体力和精力,抓住机会就逃!”我尽量帮他树立信心。
“唉,没办法的,还是想想怎么写遗书吧。”他这副样子太让我失望了。
见他不配合,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回到沙发上,继续想着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如何应变。刘老师像是万念俱灰的样子,只是抱着腿窝在角落里,动也不动,我能听到他在不住的叹气,以及,用手指抠那个带锁小柜子的缝隙。
很多人都有某种习惯性的态势语言,尤其是在这种无助的情况下,这种语言的表达往往更明显。刘老师的态势语言就是抠东西,他一思考问题就爱做这个动作。以前我见过一次,他喜欢在讲课的时候抠讲台上的缝隙,那些粉笔灰被他抠得每个指甲都是,然后他轻轻地弹掉,接着抠。我曾经怀疑过,如果不让他抠是否连课都讲不了。
但现在,刘老师的这个动作就有点强迫症的症状了。这密室里的小柜子当然是没有粉笔灰的,而他的指甲已经被木刺扎得出血了。他难道不疼吗?
“刘老师,你不痛吗?”我看不下去了,叫了他一声。
“痛,但是痛得舒服。人在痛苦的时候大脑会分泌一种内啡肽,其作用甚至超过咖啡因,还被称为脑内鸦片,不仅提神,还会带来某种愉悦感。我现在也顾不得痛了,我得让自己保持精神,万一睡着了那些人冲进来,我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刘老师在黑暗中冲我笑笑,解释道。
“你能如此有条理地分析什么内啡肽,根本不像会死的人嘛。”我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死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呢。唉,时也命也罢了。”没想到刚刚才精神了一下,他马上就陷入了悲观中。
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就算是真的出事了,保有求生意志的人也会比他这种悲观的窝囊废活的时间长!我躺回沙发,准备打个小盹保持体力,既然不能吃,那就只能睡了。眼下那些暴民也不会马上回来,学生们也在吃晚饭,第一天到达的晚上,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不知不觉中,我闭上了眼睛,想让自己尽快进入睡眠恢复精神。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朝着沙发旁边的墙壁抠去,指甲摩擦着墙纸,颗粒状的花纹,轻轻的痛,但绝对不致命。果真有种痛并快乐着的神奇体验,肌肉不自觉地放松了,额头上那一块撞环的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身上那些酸痛的地方也没那么难受了。内啡肽,以前也在书上看到过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脑内鸦片,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