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沉着脸盯着面前的亚运会集训大名单,在“数据分析师”后面那个熟悉的名字,久久没有动弹。
果然还是这样,即使提前知晓,亲眼目睹时,那夹杂着各种情绪下感觉依旧猛烈地冲刷着他。
他立刻给余烬发了消息,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缓解对方的压力。
花海在害怕,害怕余烬会因为这份遗弃而更加坚定地走向那条极端的路。
那场大火之前,他是否也经历了类似的失望和转向?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钝痛沿着前世记忆的裂缝蔓延开来。
想到那场大火,他突然又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也是这样,季后赛estar赢了,ag输了。
那时他们还不熟,只是赛场点头之交。
看到集训名单只觉得可惜,一个操作那么顶尖的打野,怎么就甘心去坐冷板凳
也听了很多关于他的传闻,有人说他状态下滑,有人说他的打法太独不适合团队,也有人说是上面觉得他待在幕后价值更大
是后来奶茶把花海塞给了余烬“花海,你打法凶,但有时候太容易上头,细节不够。余烬,你帮我盯着他,把他的野区节奏和进场时机再抠细一点。”
于是,他们才真正熟络起来。
他记得余烬的笔记本,比现在这个版本更厚。
他讲思路时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偶尔被花海莽撞的提议气到,也只会微微蹙眉,然后拿出数据告诉他为什么不行。
他记得自己易感期临近,情绪烦躁得像头困兽,是余烬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小管特制的抑制剂,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效果出奇地好,让他能安稳地度过那段难熬的时间。
他问过哪来的,余烬只说是“朋友给的”。
直到那场吞噬了一切的大火。
新闻里模糊的报道,实验室焦黑的残骸,还有那句轻飘飘的“疑似实验事故”。
重生回来,他带着这份灼痛的记忆,拼命地想要靠近,想要改变。
他们这一世很早就成了朋友,可以一起打游戏,可以互开玩笑,他甚至敢缠着余烬绑了情侣标,能看到他更多鲜活的表情,听到他更多无奈又纵容的“好”。
可他无法阻止余烬还是研发了抑制剂,还是帮助了清融,还是因为这份过于耀眼的价值,被请去了亚运技术保障团队,失去了以选手身份登场的机会。
他改变了相遇的时间,拉近了空间的距离,却好像依旧没能撼动那既定的命运分岔口。
花海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是一个知晓结局的徒劳者,对即将步入既定轨迹的旅人,发出的微弱悲鸣。
队内没受什么影响,还去拍了亚运集训宣传图,虽然教训团队跟选手都不是同一天的。
但在亚运会集训公示期大名单出来,网上的评价褒贬不一,余烬回归后粉丝群体不减反增,导致现在官方和俱乐部反而被骂的很惨。
:我操了!凭什么啊?双冠FMVP打野不配一个选手名额?就因为他是Beta?这特么不是歧视吗?
:笑了,真就能者多劳呗?因为他厉害,因为他能干,所以就活该被按在幕后?季后赛血C的是谁?
:联盟和官方做个人吧!这是电竞比赛 我们想看的是余烬在赛场上大杀四方,不是在看台上或者后台当保姆!”
:AG俱乐部也是废物!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核心选手被这样安排?不会据理力争吗?”
余烬不喜欢看这些吵架,叹了口气,直接选择开直播。
直播间开启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镜头缓缓对焦,映出余烬略显苍白的脸。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点开游戏客户端,而是安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些包含各种情绪的文字
:烬宝你终于来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官方是不是有毛病?
:双FMVP不配上场?
:为什么啊余烬!是不是他们逼你的?
:烬宝我们好心疼你!
:废物了吧?就知道季后赛拉胯果然没被选上
:黑子滚啊!
余烬看着这些弹幕,轻抿了下唇开口,一字一句都带着慎重“大家晚上好。看到名单了,关于亚运会的事情,所有的安排都是基于国家队的整体考量和技术评估后的最优选择。我们要相信官方和联盟的判断。”
:最优选择就是让你去幕后?我不理解!
:是不是因为你Beta的身份?他们歧视?
:你明明比名单上某些人强!
看到“歧视”这样的字眼,余烬微微皱了下眉“没有歧视。任何属性的选手,只要实力足够,都有机会代表国家。”
“这次名单上的每一位打野选手,都是非常优秀,且极其适合当前团队战术体系的。”
余烬似乎早已将那些名字和数据刻在心里,此刻流畅地、客观地分析起来,像是在做一场冷静的战术报告
“花海的野区进攻性和节奏掌控一直是联盟顶尖,他的经验和大赛心态是团队非常需要的。”
“暖阳的打法灵性,刺客英雄的切入时机和操作上限有目共睹,能应对各种复杂局面。”
“无畏很全面,能配合团队完成多种战术任务。”
“鹏鹏的稳定性很高,英雄池深厚,是团队非常可靠的支柱。”
他一一点过那些名字,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或不甘,只有纯粹的技术层面的剖析,坦荡得让人心惊。
:可是你呢?你比他们差在哪里了?
:是不是季后赛最后一场
余烬没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是我的问题。季后赛对阵eStar,我的娜可露露前期处理不够好,几波关键团的指挥和操作也有失误,没能带着队伍走得更远。官方基于综合评估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合理的。”
他把所有责任,轻描淡写地揽到了自己身上,将外界对联盟、对俱乐部的怒火,悄然引向了自己。
那神情,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不是你的错!那波是…
弹幕开始指责队友,余烬的情绪难得有了些变化“我的队友们都做得很好,非常努力。每一场比赛的胜负都是团队共同的责任,请大家不要指责他们。”
:呜呜呜你别这样…
:烬宝我们心疼你啊!
:隔哥你别什么都自己扛着!
“哥哥”这个称呼似乎触动了他某根陌生的神经,这个称呼在网上含义有好有坏。
余烬抿了抿唇,终于流露出一点属于这个年纪的局促“别叫哥哥。”
话音刚落,屏幕瞬间被另一种浪潮席卷。
:老婆!!!看我老婆!
:老婆乖,不难受了嗷!
: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吵了不吵了!
:老婆好帅!老婆冷静分析的样子迷死我了!
比起“哥哥”,“老婆”这个词的密集出现,更是超出了他的认知和处理范围。
余烬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极淡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他似乎想说什么来制止,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旁边的水杯,想用喝水来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结果因为心神不宁,杯沿没对准,轻轻磕在了门牙上,发出一声细微却清晰声响
余烬瞬间僵住,拿着水杯的动作定格在那里,眼睛因为这意外的蠢事微微睁大,那副总是冷静自持的模样出现了一丝裂痕,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茫然。
:哈哈哈哈哈哈磕牙了!
;救命啊哈哈哈哈哈哈老婆你怎么这么可爱!
:啊啊啊反差萌杀我!
:表面高冷野王,私下笨笨老婆!
:宝贝你疼不疼啊!快给我吹吹!
:他慌了了他慌了他耳朵红了!!!
余烬迅速放下杯子,强作镇定地抿了抿唇,试图无视屏幕上那些快要溢出来的欢乐和调侃,但那通红的耳廓彻底出卖了他。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却因为刚才的插曲而显得有点底气不足“不要乱叫。”
但这毫无威慑力的制止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反应。
粉丝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不再聚焦于那份令人愤怒的名单,而是沉浸在发现遇见另一面的新奇中。
:好好好不叫了,老婆喝水慢点。
:我们烬宝只是看起来冷冰冰,其实是个小笨蛋
:他明明很难过还要安慰我们,还要替所有人解释,还要被我们逗得脸红
:我们不吵了,不给烬宝压力。
:烬宝放心,我们听话,不去冲官方。
:代表国家出战无论什么身份都是荣耀!我们支持你!
:尊重官方安排,尊重烬宝的决定好
余烬看着这些逐渐变得温柔和支持的言论,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下来。
他不太擅长处理过于炽热的情感,无论是愤怒还是疼爱,都会让他有些无措。
但他能感受到那股汹涌的浪潮正在慢慢平息,转化为一种更绵长而坚定的支持。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那我打几局巅峰吧。”
然后,像是为了逃离这让他无所适从的氛围,他拿出自己的训练机,点开了游戏图标。
熟悉的登录界面亮起,将他重新带回那个他更能掌控的、由数据和规则构成的世界。
只是这一次,他冷白的侧脸上,那抹未完全褪去的淡红,和偶尔因看到某些特别弹幕而微微颤动的睫毛,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一诺脸上,屏幕里是余烬强作镇定开始游戏的侧影。
直播早已结束,他却维持着环抱膝盖的姿势,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长生洗漱完出来,看到他这副模样,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
他凑过去,瞥了一眼黑屏的手机,又看看一诺紧绷的侧脸,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逗他“哟,诺队,搁这儿扮演沉思者呢?被余烬直播帅得魂都没了?”
一诺没像往常那样回怼,甚至没抬头。
长生脸上的玩笑意味慢慢淡去,他放下毛巾,挨着一诺坐下,肩膀轻轻碰了碰他。
长生声音低了些“他都这么说了,你也别钻牛角。他那个人你还不了解?他宁可所有人骂他菜,骂他状态下滑,也不想节奏带到我们或者那上面去。”
长生没具体指什么,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是Beta的身份,是那份不能言说的、改变了Omega选手命运的药剂和奖项。
一诺终于动了动,声音闷闷的“我就是难受。”
他难受余烬的冷静自持,难受他那套该死的自洽逻辑,更难受自己除了一个冲动的拥抱和几句苍白的安慰,什么也做不了。
他甚至不能像粉丝那样,大声地喊一句“老婆”去逗他,试图驱散那份冰冷的孤独。
长生叹了口气,揽住一诺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行了,等他回来,大不了我把我藏的那盒巧克力分他一半。你也振作点,不然下次谁带我上分?”
而九尾这边盘腿坐在电竞椅上,手机扔在一边,界面还停留在直播结束后的黑屏。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却飞快地转动着一支笔,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他低声重复着余烬直播里的用词,忽然嗤笑一声,把比猛地一声按在桌上“解个屁!合理个毛!”
他心里堵得慌。
那个在厦门烟火下会被调侃会耳朵红的人,此刻却在屏幕那头,用最平静的语气把所有的刀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知道余烬聪明,理智,但他讨厌这种近乎自虐的理性。
他抓起手机,点开和余烬的聊天框,手指噼里啪啦地打字
『九尾www:下次见面必须请我吃顿贵的,听见没?弥补我看了场憋屈直播的精神损失。』
『九尾www:还有,磕牙笨蛋。』
他想,或许只有这样插科打诨,才能稍微刺破一点那人坚硬的外壳,让他知道,有人并不需要他永远最优,也可以允许他有一点点委屈和笨拙。
钎城在安静地看着直播回放,目光落在余烬磕到牙时那一瞬间的怔愣和随即强装的镇定上。
他的心像是被细小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绵密而细微的疼。
他想起在福建海边,余烬看着海浪时微微放松的侧脸,想起他接过自己递去的贝壳时眼底那一点不易察觉的光亮。
那样鲜活的、偶尔会流露出些许迷茫的余烬,此刻却被推到一个不得不独自面对狂风暴雨的位置。
手机响起,是花海打来的。
钎城接起,还没开口,那边就传来花海有些发颤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焦急和一种钎城无法理解的、深切的恐惧。
花海的声音像是绷紧的弦“周诣涛,你看到直播了吗?他又这样他有这样把所有事都揽过去!他会不会又”
花海的话突兀地顿住,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喘了口气,才勉强接上“我就是怕他压力太大。”
钎城虽然觉得花海的反应有些过度,但那份关心是真切的。他温声回应“嗯,看到了。”
他只能说他知道了,其余的,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花海挂了电话,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他刚差点说漏嘴。
他怕余烬又一次走向那条孤独又决绝的路,怕所有的努力依旧无法改变既定的轨迹。
直播里余烬平静认下所有指责的样子,几乎和前世模糊记忆里那个走向实验室火海的背影重叠。
清融坐在旁边的床上,默默递过来一罐冰可乐,瓶身沁出的水珠冰凉刺骨。
清融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苦涩“花海”
清融自己何尝不难过?他因为性别被拒之门外,而帮他撕开一线曙光的人,此刻正因同样的不同而承受着非议
他看着屏幕里余烬微红的耳朵,低声道“他不想说的事,我们替他守着。他想扛的事我们尽量帮他分担一点。”
比如,打好每一场比赛,让所有质疑他们、质疑余烬付出的人,都无话可说。
花海接过可乐,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他用力捏紧罐身,点了点头。是的,他们能做的,就是在赛场上,连同他的那份,一起赢回来。
Gemini关掉了直播页面,难得没有立刻咋咋呼呼地评论,只是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助理轻声说“这孩子得多带带他,可不能让他一个人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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