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弥漫着旧书页和地板蜡混合的沉闷气味,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长条木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栅。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
林溪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开厚重的专业书和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但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纸张粗糙的触感磨着指腹。
窗外,行政楼的方向,空空如也。
那个挺拔冷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像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一圈涟漪后,湖面重归平静。只有水下那些被搅动的泥沙,兀自翻腾,迟迟不肯沉淀。
她闭上眼,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他刚才那个眼神。
平静,淡漠,甚至带着一丝……彻底的疏离。
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偶然闯入视野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心脏像是被细线勒紧,泛起密匝匝的酸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书上的公式和定理。指甲用力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就在这时,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忽然无声地亮了起来。
幽白的光,在相对昏暗的阅览区角落里,显得有些刺眼。
不是来电。是一条新短信的预览。
发件人号码,没有任何备注。
但那串数字,她早已倒背如流。
预览框里,只有简短到极致的一句话,甚至没有凑满屏幕的宽度——
「第五页,第三题,解法错了。」
林溪的呼吸猛地一滞。
瞳孔骤然收缩。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手指有些发僵地拿起手机,解锁。
完整的短信内容跳出来。
确实只有这一句。
「第五页,第三题,解法错了。」
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语气。像最严苛的教授批改作业时留下的批注。
没有称呼,没有问候,更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看到她的笔记,为什么会知道她卡在哪一题。
仿佛他刚才那个漠然的眼神从未存在过。
仿佛他们之间,只剩下这道该死的、她解错了的题。
林溪猛地抬起头,视线飞快地扫过阅览区。
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埋头苦读的学生,没有任何异常。靠墙的巨大书架投下沉默的阴影,窗外是空荡荡的草坪和远处马路上流动的车顶。
他不在。
他怎么可能在?
那他……
她的心跳毫无章法地狂跳起来,血液冲上耳廓,发出嗡嗡的鸣响。她低头,手指颤抖着翻动面前摊开的笔记。
第五页。
第三题。
一道关于信号与系统频域分析的难题,她算了半天,结果总是和标准答案对不上。
她盯着自己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又看向那条没头没尾的短信。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难道……刚才不止看了她一眼?还扫到了她的笔记?
这个念头让她头皮一阵发麻。
一种被无声注视、甚至被审视的感觉,细细密密地爬过后背。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悸,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忽略那条短信背后令人不安的隐喻,只把它当成一句纯粹的提示。
她拿起笔,重新审题,顺着另一种思路一步步推导。
窗外的光线缓缓移动。
当最后一个数字落下,答案清晰地呈现出来,与标准答案完美吻合的那一刻——
林溪看着纸面上崭新的、正确的解答过程,久久没有动弹。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缓缓收紧。
她再次拿起手机,看着那条短信。
指尖悬在回复键上,停顿了很久。
最终,她只回了两个字。
「谢谢」
疏离,客气,像学生对老师。
发送成功。
她放下手机,准备继续下一题。
几乎就在下一秒。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新的短信。
依旧来自那个号码。
内容甚至比上一条更简短,只有一个冰冷的、带着命令口吻的词语——
「抬头」
林溪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捏了一把。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遵循了这道指令,抬起了头。
视线越过层层书架,投向阅览区另一端的入口。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顶灯的光晕。
一个穿着笔挺常服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借还书的柜台前,似乎正在办理手续。肩章上的金属星徽在灯光下闪过冷硬的光泽。
是秦彻。
他办完了手续,拿起一本厚厚的外文书,转身。
目光没有任何偏移,径直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背影挺拔如松,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
仿佛刚才那条短信,那个命令般的“抬头”,都只是她的幻觉。
就在他即将走出阅览区大门,身影即将没入外面走廊光线的瞬间。
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停顿。
然后,他侧过头。
帽檐下的目光,越过半个阅览区的距离,精准地、短暂地,落在她的身上。
比之前那次更久一些。
但也仅仅只有一秒。
那眼神依旧很深,看不出情绪。没有温度,没有波澜。
像鹰隼掠过地面,冷静地扫视它的领地。
随即,他收回视线,没有任何停留,大步离开。
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的光亮里。
阅览区恢复寂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空调运行的微弱声响。
林溪还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僵在原地。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她缓缓低下头,看向手机屏幕上那两条冰冷的短信。
又看向眼前刚刚解出的、正确的答案。
然后,她伸出手,将那张写满演算过程的笔记纸,慢慢攥紧。
纸张发出轻微的、褶皱的声响。
她低下头,把额头抵在冰冷而粗糙的纸面上,闭上了眼睛。
窗外,春日午后的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