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密,伞沿垂落的雨帘将外界隔绝,只余下轮椅轱辘碾过积水的轻响,与陈知逸沉稳的脚步声交织。林漾靠在伞下,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雨气里的凤凰花香,像回到了无数个寻常的傍晚。
“还记得你第一次推我走这条路吗?”林漾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前方被雨水打亮的石板上,“那年我腿刚不好,总怕给你添麻烦,你却每天都来接我,说这样就能多陪我一会儿。”
陈知逸放缓脚步,指尖轻轻按了按轮椅扶手——那是他后来特意加固的地方,就怕林漾坐不稳。“怎么不记得,你当时还偷偷哭,说不想拖累我,”他低头看她,眼里藏着笑意,“我就跟你说,拖累也是一辈子的事,你逃不掉的。”
林漾被逗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那时候还以为你在说气话,没想到真被你‘绑’了这么多年。”说话间,两人走到校门口的老槐树下,树旁的石墩子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多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陈知逸停下轮椅,弯腰擦了擦石墩上的雨水,扶着林漾慢慢坐下。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叠得整齐的棉布,铺在林漾腿上,又拿出两个橘子——是早上特意挑的,表皮泛着鲜亮的橙黄。“刚路过水果店,老板说这橘子最甜,”陈知逸剥着橘子皮,指腹沾了点橘络,“就像当年你总把最甜的橘子瓣塞给我,自己吃酸的。”
林漾看着他把一瓣橘子递到自己嘴边,张嘴咬下,甜汁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你也吃啊,”她拿起一瓣递到陈知逸嘴边,看着他吃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上次你说要修阳台的花架,还没弄呢。”
“等天晴就弄,”陈知逸擦了擦手上的橘子汁,“你不是说想在花架上种点茉莉吗?我已经买好花苗了,就等你指挥我种。”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字,是他记的种花要点:“浇水量要少,晒太阳要足,还要每天跟它说话——这都是你说的,我可都记着呢。”
林漾接过纸条,指尖抚过他歪歪扭扭的字迹,眼眶忽然有点发热。结婚这么多年,陈知逸总把她的话当圣旨,哪怕是随口说的小事,也会记在心里。她抬头看向他,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嘴角,伸手轻轻擦了擦:“又沾到橘子汁了,跟个小孩似的。”
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林漾却忽然想起十七岁的那个午后,也是这样,他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擦去她嘴角的橘子汁,阳光落在他发梢,晃得她心跳不止。“陈知逸,”她轻声喊他的名字,“我们好像从来没说过‘我爱你’。”
陈知逸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纹路——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却比年轻时更让他安心。“说那个干嘛,”他声音轻轻的,却带着笃定,“你看,我给你剥橘子,推你散步,给你做年糕,给你读《小王子》,这些不都是吗?”
林漾看着他,忽然倾身靠近,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不像他每次的温柔,带着点莽撞,却藏着满心的欢喜。陈知逸愣住了,伸手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耳尖悄悄泛红,像当年被她碰到手时的模样。
“这是给你的‘我爱你’,”林漾笑着说,“比你那些‘行动派’直白多了吧?”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陈知逸扶着林漾站起来,重新推起轮椅,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伞下的空间很小,他的肩膀偶尔会碰到她的肩膀,带着熟悉的温度。
“晚上除了橘子糖年糕,还想吃点什么?”陈知逸问。
“都可以,”林漾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的侧脸,“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
轮椅轱辘碾过积水,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像他们走过的岁岁年年。雨丝落在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混着两人的笑声,飘在凤凰花盛开的巷口。
原来爱情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是三十八年里,他记得她爱吃的橘子,记得她想种的茉莉,记得每一个需要陪伴的瞬间;是她愿意陪他走过风雨,愿意在他擦汗时递上毛巾,愿意在平凡的日子里,给他一个突如其来的吻。
那年夏天没说的再见,早已变成了“明天见”“后天见”“岁岁年年都想见”。而属于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在每一个雨天的伞下,在每一块甜橘子里,在每一次相握的手心里,直到时光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