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水篇 其二

**地点：** 世界联邦战争防御委员会亚洲总部，“昆仑”要塞（位于原中国西部某处高度改造的山体基地内）

**时间：** **2018年5月28日** -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硝烟，而是一种冰冷的、消毒水混合着新混凝土和高压电流的味道，以及无处不在的紧张与监视感。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重型越野车，碾过被大型工程机械反复蹂躏过的崎岖山路，驶入一个伪装成巨大山岩的自动门内。门后，是足以容纳大型运输机的巨大升降平台。车辆在平台上停稳，引擎熄火，死寂瞬间包裹了车厢。

后座的车门被推开。徐秋水走了下来。

他身上穿着笔挺的、崭新的世界联邦尉官常服，深灰色的面料熨烫得一丝不苟，肩章上的中尉星徽在基地顶部模拟日光灯的照射下闪着冷硬的光。这身代表着晋升与荣誉的制服，套在他身上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像一副过于宽大、不属于他的铠甲。

他站得很直，几乎是军姿的标准。但这份“标准”之下，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僵硬。他的脸色在模拟日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几乎透明，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阴影。那双曾经或许还带着青年维和队员热忱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空洞。所有的光，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在“磐石”小队覆灭的那个地下地狱里燃尽了。

晋升的命令是三天前下达的。理由冠冕堂皇：“月影拾荒者”行动中“英勇无畏，成功营救关键战略资产李振华博士，展现了卓越的忠诚与牺牲精神”。文件冰冷地记录着功绩，却只字未提“鼹鼠”被毒气扼杀时的咯咯声、“重锤”被白磷吞噬的焦臭、以及他背上至今仍在隐隐作痛的灼痕。更不会提及他口袋里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布袋——里面装着五块冰冷的金属身份牌。

“中尉，欢迎抵达‘昆仑’要塞。”一名穿着同样深灰制服、佩戴少尉军衔的年轻军官走上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他的眼神锐利，带着一丝审视，更多的是对这位传说中从地狱爬回来的中尉的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请随我来，您的身份确认和初始简报将在B7区进行。”

徐秋水沉默地回了一个军礼。动作精准，毫无生气。他迈步跟上引路的少尉，步伐稳定，但每一步踏在光滑如镜的合金地板上，都仿佛踩在记忆的荆棘丛中。基地内部庞大、空旷、冰冷。巨大的穹顶下，是层层叠叠的回廊和平台，各种穿着制服或工程服的人员行色匆匆，重型机械在远处轰鸣，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金属月亮计划各个节点的工程进度和资源调配数据。这里没有战场的硝烟，却充斥着另一种无形的压力——庞大计划运转的齿轮声、时间滴答作响的倒计时声

他空洞的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扫过屏幕上月球被巨大引擎阵列包裹的模拟图像。那些画面无法在他死寂的眼底激起任何波澜。他看到的，是“重锤”在通道口被白磷点燃的最后一刻发出的怒吼；是“鼹鼠”被毒雾笼罩时身体不自然的抽搐；是李振华博士被扛在肩上时那失焦、惊恐的眼神；是防爆门关闭前，实验室深处化学罐殉爆时吞噬一切的橘红色火焰…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神经毒气残留的、挥之不去的甜腥味，以及白磷在皮肉上缓慢阴燃时细微的“嘶嘶”声——这些声音，这些气味，这些画面，无时无刻不在他麻木的神经末梢上跳动。

引路的少尉似乎想活跃一下气氛，介绍着基地的宏伟结构和重要性：“…这里是整个亚洲区金属月亮计划的中枢神经，也是战争防御委员会和下行组织灾难理事会的联合前线指挥部。能在这里服役，是极大的责任和荣誉…”

徐秋水没有回应。他像是走在另一个维度，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背景噪音。他的右手，插在常服的口袋里，指尖紧紧捏着那个装着身份牌的布袋。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着他的指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的刺痛感，勉强将他锚定在“现在”这个时空。

他们走进一部需要多重权限验证的高速电梯。电梯门无声滑开，外面是B7区——行政与情报区域。空气更加冰冷，光线更加柔和而缺乏温度。走廊两侧是厚重的防爆门，上面标注着不同的部门代号。一种压抑的、被审视的感觉油然而生。

“中尉，请这边走，先进行身份深度核验和生物扫描。”少尉指向一扇标有“医疗与安全评估室”的门。

徐秋水的脚步顿了一下。生物扫描。这意味着要脱掉外套，甚至可能暴露他制服下缠着的绷带——那些来自白磷灼伤和疑似腐蚀性毒剂污染的伤口，以及神经毒气造成的、至今仍未完全消失的细微神经震颤。他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死水潭底被惊动的淤泥，但瞬间又归于沉寂。

他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跟着少尉走向那扇门。他知道，在这个象征着人类最后希望与最冷酷计划的冰冷堡垒里，他破碎的身体和更破碎的灵魂，即将成为又一个被记录、被分析、被评估的“战略资产”。而“应天命”机动特遣队亚洲分部的新任尉官徐秋水，不过是一个在巨大灾难机器上，带着累累伤痕，被强行拧紧的、注定要磨损殆尽的螺丝钉。

他口袋里的身份牌，沉甸甸地贴着他的大腿。那是他唯一真实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