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那种隔着一层玻璃观察陆言蹊的怪异感仍未消散。
活动室里的他谈笑风生,逻辑清晰,与信件里那个敏感细腻的少年割裂得如同平行时空的两个人。
这种认知上的冲突让林星辰坐立难安。
苏雨晴哼着歌去洗衣服了,宿舍里暂时只剩下她一个人。
安静的空间仿佛某种催化剂,放大着抽屉里那个木盒的存在感。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却像一个不断散发着诱惑磁场的漩涡。
只看一封。
内心的声音诱惑着,就看一封,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就想办法还给他。
这理由蹩脚得让她自己都脸红,但渴望压倒了一切。
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拿出钥匙,打开了那个锁着她秘密的抽屉。
木盒被取出,放在书桌上。
傍晚的光线变得柔和,落在暗色的木纹上,竟显出几分温润。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进行某种仪式,轻轻打开了盒盖。
依旧是那叠得整整齐齐的、泛着岁月微黄的信封。
她略过第一封,手指犹豫了一下,抽出了序列靠后一些的、第七封信。
她莫名觉得,时间线往后一些,或许能更接近那个“为什么没寄出”的答案。
信封依旧没有封口。
她抽出信纸,展开。
日期是三年多前,冬末初春。
笔迹比起第一封,少了几分最初的青涩拘谨,变得更加流畅自信,但字里行间蕴含的情感却似乎更加沉重和复杂。
「叶学姐:
今天放学时,在教学楼拐角,差点和你撞个满怀。你抱着一摞书,抬头笑着说‘不好意思’,那一刻我几乎忘了呼吸。
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短短几秒的对视,足够我在脑海里重温无数遍。你的眼睛很亮,像落进了星星。
我后来想,我当时应该说点什么的,什么都好,而不是像个傻瓜一样愣在原地。等回过神来,你已经走远了。
有时候会觉得,你像一座遥远的、风景很好的山。很多人仰望,很多人谈论,但真正走近的人似乎很少。
我不知道那山上究竟是怎样的气候,是温暖如春,还是终年积雪?我……很想上去看看。却又害怕自己准备的还不够,承受不住山上的风霜。」
林星辰的心被轻轻揪了一下。
他将那个女孩比作“遥远的山”,仰望,向往,却因自身的渺小和不确定而却步。
这种比喻里包含了太多的倾慕与自卑交织的复杂情绪。
她继续往下读。
「最近开始疯狂地打球。好像只有在球场上耗尽所有力气,才能暂时停止那些无休止的、关于你的胡思乱想。
队友都说我像变了个人,攻击性变得特别强。他们不懂,我只是在跟自己较劲。」
「写下这些文字,成了我唯一能平静下来的方式。好像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毫无顾忌地说想说的话。虽然,它们永远也不会抵达你。」
信的末尾,他写了一句诗,字迹略微有些潦草,仿佛情绪波动下的产物:
「‘你是我无法抵达的明日,也是我沉醉不醒的昨夜。’」
林星辰的手指抚过那行诗,指尖下的纸张似乎都染上了书写者当时的苦闷与热烈。
她仿佛能看到一个少年,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如何将无处安放的情感倾注于笔尖。
这强烈的、几乎要破纸而出的情感,与她下午见到的那个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陆言蹊,形成了太过剧烈的反差。
她怔怔地坐着,心里乱成一团麻。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口蔓延,像是酸涩,又像是微小的刺痛,还夹杂着一丝不该有的、对被如此真挚地爱过的那个“叶学姐”的羡慕。
她慌忙摇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
那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心情,她只是一个意外的闯入者。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吓得她几乎跳起来,信纸脱手飘落在桌面上。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陆言蹊?他发现了?
手指微微发抖地滑开接听键,声音都有些发紧:“喂?你好?”
“请问是林星辰同学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声,但并非陆言蹊。
“是,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图书馆管理处的刘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你,就是想问问,你昨天下午在旧馆区整理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一个深褐色、大概这么大。”
他用手比划着,虽然林星辰看不见,“木头材质的盒子?边缘好像有点金属包角。”
轰的一声,林星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那封摊开的信纸,纸张发出轻微的褶皱声。
“林同学?你在听吗?”
“啊……在,我在听。”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喉咙干涩得发疼,“盒子……什么样的盒子?我没……没什么印象。”
她生平第一次撒这种弥天大谎,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腔。
“哦,没看到啊?”刘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以前老馆长交代过的一句闲话,说那个角落以前好像放过一些历届学生社团移交的零碎物品,让我留意一下。我昨天忙忘了,今天才想起来问问你。没事没事,没看到就算了,估计早就处理掉了。打扰你了啊。”
“没,没关系。刘老师再见。”
电话挂断的瞬间,林星辰几乎是虚脱般地瘫坐在椅子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侥幸……混过去了。
刘老师似乎并不知道盒子里具体是什么,甚至不确定它是否重要。
这让她暂时松了一口气,但紧随而至的是更强烈的恐慌和负罪感。
图书馆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盒子的存在!
虽然这次敷衍过去了,但万一以后又提起,或者有其他人知道得更清楚呢?
她必须尽快处理掉这个“烫手山芋”。
可是……怎么处理?
直接还给陆言蹊?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可能会有的反应——震惊,尴尬,或许还有被侵犯隐私的愤怒。
然后呢?他们之间将陷入一种极其难堪的境地,之后的合作怎么办?她无法预料后果。
匿名寄还给他?但如何保证不被人发现?又如何解释她得到盒子的途径?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疯狂交战,却没有一个方案看起来可行。
而心底最深处,还有一个微弱却执着的声音在呐喊:可是,你还想知道更多的故事,你想知道结局……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在被自己攥得有些发皱的信纸上。
她吓了一跳,连忙小心地将其抚平,仿佛弄坏的是什么绝世珍宝。
看着那重新变得平整的信纸,和上面力透纸背的字迹,她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个盒子,这些信,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无法再回到从前。
它搅乱了她平静的生活,让她对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男生产生了不该有的、强烈的好奇和关注,甚至让她第一次对图书馆撒了谎。
她小心翼翼地将第七封信折好,放回信封,再放回木盒里。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梦境。
合上盒盖,将它重新锁进抽屉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晚风带着凉意吹拂在滚烫的脸颊上,稍微驱散了一些心中的躁动。
楼下,偶尔有学生说笑着走过,路灯次第亮起,勾勒出校园安宁的轮廓。
一切如常。
只有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闭上眼,脑海里却再次浮现出下午陆言蹊说话时微微滚动的喉结,和他手腕上那根不起眼的、或许藏着某个故事的红绳。
遥远的风,沉醉的昨夜,无法抵达的明日……
那些诗句和比喻,和他现实中的样子反复交织、碰撞。
一个清晰的、让她感到害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她可能,暂时无法把这个盒子还回去了。
至少,在她弄清楚那段往事,弄清楚那个写信的少年和现在的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她做不到。
理智告诉她这是错的,但一种更强大的、名为“探究”和“共鸣”的情感,已经悄然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