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校园里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
但林星辰却起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眼底下的淡青色用遮瑕膏仔细遮盖过，却仍掩不住一丝疲惫。
抽屉里的木盒像一个沉睡的活物，即便静默无声，也持续散发着扰人的能量场。
“星辰，快看班级群！通知下周现代文学史的小组作业，要自由组队，四人一组！”苏雨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探出身子，晃着手机。
林星辰点开群消息，果然是作业通知。
她正想着和往常一样，与苏雨晴再拉上另外两个相熟的同学组队，一条新的私聊消息弹了出来。
发信人：赵亦轩。
林星辰的心猛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同学，早啊！[笑脸] 看到小组作业通知了吧？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收留一下我跟言蹊？我们俩这学期也选了这门课，本来约了另外两个兄弟，结果那俩货临时跑路，选了别的课去了！[哭泣][跪了]」
下面紧跟着又一条：
「绝对不拖后腿！言蹊专业课厉害着呢，我就是个打杂的，但端茶送水活跃气氛绝对一流！拜托拜托！看在革命友谊的份上？」
后面跟了一连串双手合十的表情包。
林星辰盯着屏幕，手指僵住了。
和陆言蹊一个小组？还要近距离相处至少几周？
在她刚刚偷窥了他最深沉的秘密之后？
这简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拷问。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苏雨晴的惊呼声就传来了：“哇！赵亦轩找我组队！还说陆言蹊也一起！星辰，你收到了吗？这什么神仙运气！必须答应啊！”
果然，赵亦轩采取了双线操作，分别击破。
林星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她看着苏雨晴兴奋的样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且，以什么理由拒绝呢？说“我不想和陆言蹊一组”？
这太奇怪了，毫无道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指尖不再发抖，打字回复：「好的，没问题。那我和雨晴，加上你们两位，四人一组。」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她感觉像是亲手给自己判了刑。
「太好了！感谢女神收留！[转圈] 等下我们就拉个群商量一下选题！」
赵亦轩回复得飞快，后面还跟了个撒花的表情。
很快，一个名为“现代文学史攻坚小队（4）”的微信群建立了起来。
赵亦轩是当之无愧的气氛担当，迅速发了一堆表情包刷屏。
苏雨晴积极响应。
陆言蹊也出现了，发了一句言简意赅的：「谢谢。麻烦大家了。」
配上了一个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
林星辰看着那个冰冷的微笑表情，仿佛能看到屏幕那头他礼貌疏离的脸。
她手指僵硬地打出一句：「不麻烦，共同努力。[可爱]」
小组的第一次讨论定在周日下午，学校咖啡馆一个安静的角落。
林星辰到的时候，其他三人已经在了。
赵亦轩热情地挥手，苏雨晴旁边给她留了位置。
而陆言蹊，就坐在她的正对面。
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针织衫，看起来比昨天开会时更休闲一些，但依旧坐姿挺拔。
面前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一本笔记，手边是一杯喝了一半的美式咖啡。
见她过来，他抬起眼，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眼神平静无波，随即又垂下眼去看屏幕上的资料。
“林同学来啦，喝点什么？我请客！”赵亦轩一如既往地活跃。
“不用了，我带了水。”林星辰勉强笑了笑，在对面的位置坐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
她和苏雨晴讨论着可能的选题方向，赵亦轩不时插科打诨。
陆言蹊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切中要点，显然提前做了功课。
他的思路清晰，观点明确，能迅速抓住问题的核心。
“我觉得关于‘五四’时期女作家群体觉醒的这个角度不错，但切入点可以更具体一些，比如选取一两个代表性人物，分析其作品中的自我意识是如何通过不同的叙事策略呈现的。”
他滑动着屏幕上的文献摘要，语气平稳理性。
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手指修长，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或是用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林星辰听着他条理分明的分析，目光却无法从他那些微动的指尖上移开。
就是这双手，写下了那样炽热而忧郁的文字吗？
就是这个人，曾经将一个人比作“遥远的风”和“沉醉的昨夜”吗？
她努力想集中精神参与讨论，但思维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远。
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试图从他此刻理性冷静的表象下，搜寻出哪怕一丝一毫信中那个少年的痕迹。
他说话时喉结的滚动，他思考时轻轻敲击桌面的指节，他偶尔端起咖啡杯时手腕上那根褪色的红绳……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与她脑海中的文字疯狂对照、印证。
“星辰？你觉得呢？”苏雨晴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
“啊？什么？”林星辰猛地回神，再次遭遇了昨天开会时那种全场目光聚焦的尴尬。
她脸颊发烫，尤其是对上陆言蹊那双带着些许询问意味的、清澈的眼睛时，负罪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我们在说，如果选庐隐的话，重点分析《海滨故人》还是《曼丽》更好？”苏雨晴重复道，眼神里带着一点疑惑。
“我……我觉得都可以，各有特点吧。”她给出一个万金油式的答案，含糊地想蒙混过关。
陆言蹊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一下，但很快便舒展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然地接过了话头。
“从叙事实验性和心理描写的深度来看，《曼丽》可能更值得挖掘。我们可以重点对比一下她前后期作品里女性独白方式的变化。”
“有道理！”赵亦轩一拍桌子，“还是言蹊脑子快！那就这么定了吧？”
讨论继续进行。
林星辰强迫自己跟上节奏，但表现始终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反应慢半拍，提出的建议也缺乏建设性。
她能感觉到陆言蹊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她，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这让她更加如坐针毡。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觉得她心不在焉？能力不足？还是……更糟？
中途，陆言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看了一眼，几乎是瞬间，林星辰注意到他整个人的状态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嘴角那抹惯常的、礼貌性的弧度消失了，眼神沉静下来，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像是某种深藏的思绪被突然触动。
是“叶学姐”的消息吗？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她死死盯着他的脸，试图捕捉更多信息。
但他很快便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失神只是她的错觉。
“我们继续。”他语气如常地说。
接下来的时间，对林星辰来说成了一种煎熬。
她像个蹩脚的侦探，一边努力扮演好组员的角色，一边无法控制地观察着陆言蹊的一举一动，试图破解他每一个细微表情背后的密码，却又时刻担心着自己异常的表现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讨论终于接近尾声，任务分配完毕。
陆言蹊负责理论框架和主要分析，赵亦轩找资料做PPT，苏雨晴负责部分案例和润色，林星辰则被分配整理参考文献和校对格式——一个相对边缘的工作。
“那就先这样，有问题随时群里沟通。”陆言蹊合上电脑，总结道。
几人起身离开咖啡馆。赵亦轩和苏雨晴走在前面，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一会儿去哪里吃饭。
林星辰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心里乱糟糟的，充满了挫败感和自我厌恶。
就在这时，走在她斜前方的陆言蹊脚步放缓了一些，似乎是在等她。然后，他侧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林同学，”他的语气听起来和之前讨论时并无不同，依旧礼貌，“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林星辰的脚步倏地顿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慌。
他果然注意到了！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是在试探她吗？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普通同学的关切，看不出任何深意。
“还、还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个生锈的齿轮，“可能就是……最近有点忙。”
“嗯，”陆言蹊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能穿透她拙劣的伪装，看到她内心的惊涛骇浪，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淡淡道，“多注意休息。小组作业的事，不用太有压力。”
说完，他礼貌地颔首，加快脚步，追上了前面的赵亦轩和苏雨晴。
留下林星辰一个人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却只觉得一阵发冷。
他那句看似寻常的关心，在她听来，却像是一句无声的警告，敲响了她心中的警钟。
她看着他和朋友们说笑的背影，那个阳光下的、无懈可击的陆言蹊。
而她，怀揣着他最沉重的秘密，在他眼中，却成了一个因为“没休息好”而频频走神、状态不佳的、需要被温和提醒的普通队友。
这种极端不对等的认知，像一根细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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