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市长大人!”警长的声音传来,“内鬼突发袭击,飞船东翼防线已破,请立刻另派带刀船员驰援,务必阻断他们的突围路线!”
听筒里还未传来明确回应,远处走廊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来不及多言,匆匆挂断通讯器,转身将枪口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飞船的金属内壁被炮火熏得发黑,应急灯忽明忽暗,在地面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狙击手斜倚在断裂的控制台旁,随性地掠了掠垂至腰际的黑色长发——那头发飘逸如倾泻的瀑布,此刻却沾了几缕灰烟,反倒添了几分桀骜。
她在两秒之内,修长的手指已利落地架好狙击枪,弹匣推入枪身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一抹冷漠邪魅的笑意缓缓漾在她唇边,眼角微微上挑,眸底翻涌的尽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仿佛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闹剧。
“小船员们……可真聪明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拖腔,轻轻摩挲着冰冷的枪身,“现在才反应过来内鬼藏在阵营里?教父大人的主意当真不错,没想到这情报员居然真的上当,把假情报原封不动送了回来……”她缓缓转动枪口,瞄准镜的十字线精准地锁定了不远处的身影,“既然你们这些船员还没来得及杀了这个‘叛徒’,那便让我来帮你们一把好了……”
砰!
枪声骤然炸裂,打破了短暂的对峙。
警长几乎是凭着本能反应,猛地推开身旁的情报员。
电光石火间,子弹擦着情报员的肩头飞过,狠狠嵌入身后的金属墙壁,溅起一片细碎的火星,随即湮没在弥漫的沙尘之中。
“你还要护着他?”一道带着少年气的怒吼陡然响起,“他如果被内鬼误杀,那也是活该!”
警长浑身一怔,下意识地握紧手枪转身,以为是潜伏的内鬼发起了突袭。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身着船员制服的少年。
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制服的袖口还沾着未干的血迹,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愤怒。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不容置疑的仇恨,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着刚被警长推倒在地的情报员,仿佛要将那人从骨子里剜出来,却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满脸愕然的警长。
“活该?”警长皱紧眉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刚才的突袭已经让船员阵营损失惨重,他实在没精力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内讧,更何况,眼前的情报员,是他共事多年、绝对信任的战友。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此刻混乱的信息,那小船员便抢先一步,往前逼近了两步,脚下的金属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就是他!”少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嘶吼的决绝,“是他要害了整个船员阵营!”话音未落,他的声线忽转凄楚,尾音染上了浓重的哽咽,眼泪流下,“我的哥哥,就是被他害死的!”
情报员只觉得后背撞上墙壁的地方传来一阵痛,他挣扎着从地上跳起,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灰尘,目光死死锁住那少年,清澈的眼眸里满是难以置信:“什么?我什么时候害死过你哥哥?”
小船员没有丝毫回避,迎着他的目光直直望过去。
那是多么清蓝的眼眸啊,像极了飞船舷窗外无垠宇宙里的星云,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可在那眸子的深远之处,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是真的被仇恨蒙蔽,还是……
少年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几个小时前。
哥哥整理着胸前的徽章,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对他说:“今夜比较安全,情报员说内鬼要到明天才会行动,哥哥去东翼守夜,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彩色糖纸包裹的糖果,塞进少年掌心,“给你颗糖,乖,等哥回来,把攒下的糖都让你吃个够。”
少年握紧那颗糖,糖纸的粗糙质感磨痛他手心。
可哥哥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刚才他在东翼防线的废墟里找到哥哥时,那人已经没了呼吸,胸口的伤口还在汩汩流着血,染红了大半件制服。
而他握在掌心的这颗糖,此刻早已失去了温度,冰凉得像一块寒铁。
“如若不是他传来假情报,内鬼又如何会趁虚而入?我们所有人都相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今夜安全无虞,防守才没那么严密!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飞船被偷袭了!东翼防线全毁了!我哥死了!死在了他的假情报手里!”
“怎么会是现在?”情报员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那里藏着一份情报副本——那是半小时前刚从内鬼阵营潜伏回来,亲手送到飞船指挥中心的文件,上面用加密字体明明白白写着:“明日上午11点,内鬼将对飞船发起偷袭,目标为核心能源舱。”
可眼下,舷窗外的夜空被熊熊火光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远处不断传来爆炸声和金属断裂的巨响,每一个声音都在狠狠抽打着他的神经:
内鬼提前动手了。
而且是在所有人都以为“有充足时间准备”的深夜,在他们因为这份假情报而放松警惕的时刻。
“对!就是他!”另一个船员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声音嘶哑,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情报员,“他给的情报明明是明天11点!可内鬼现在就来了!不是他通敌,内鬼怎么会知道我们今天防备最松?怎么会精准地避开所有预设的陷阱?”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周围的船员中激起了千层浪。
原本散落在各处、忙着清理战场或救治伤员的船员们纷纷围了过来,应急灯的光线照亮了一张张写满愤怒、怀疑与悲痛的脸。
就在刚才短短几分钟里,已经有十几个朝夕相处的战友倒在了内鬼的枪口下,他们的尸体还躺在不远处的废墟里,眼睛都没能闭上。
而他们原本以为,只要撑到明天,等支援的带刀船员赶到,就能做好万全准备,将内鬼一网打尽。
可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炮火中化为泡影,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似乎就站在他们面前。
“不是我!”情报员急忙摇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手下意识地摆着,想要解释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那份情报是我亲自从内鬼的秘密据点偷出来的,绝对没有被动过手脚!”
他急切地想拿出证据,想告诉大家自己留下的暗号,想让指挥中心调取他送情报时的监控记录。
可混乱中,通讯器早已不知丢在了哪里,口袋里只有那份冰冷的情报副本。
此刻拿出来,反倒像是欲盖弥彰的罪证。
更让他绝望的是,围过来的船员越来越多,有人已经下意识地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了他,每一把枪里都装满了失去战友的愤怒与复仇的决心。
“杀了他!为死去的船员们报仇!”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像是点燃了导火索,立刻有人纷纷附和:
“对!肯定是他通敌!不然内鬼怎么会这么精准地偷袭!”
“就是他把我们卖了!留着他只会害死更多人!”
“开枪啊!别让他再狡辩了!”
愤怒的声浪此起彼伏,像潮水一样将情报员淹没。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上墙壁,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了两个站在后排的船员身上。
他们穿着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制服,脸上却没有丝毫悲痛,反而带着一种隐秘的得意。
更重要的是,他们握枪的姿势,是内鬼阵营特有的战术姿势,食指始终搭在扳机外侧,微微弯曲,那是经过长期训练才形成的习惯,绝不是普通船员能模仿出来的。
情报员的瞳孔瞬间凝滞,像被冻住一般,大脑飞速运转,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根本就是教父的阴谋。
他不仅用假情报麻痹了整个船员阵营,还提前派了内鬼伪装成船员混进来,就是要在混乱中煽动大家的情绪,把“通敌”的帽子牢牢扣在自己头上。
这样一来,既除掉了他这个屡次破坏计划的情报员,又能让船员阵营陷入内讧,可谓一箭双雕。
“他们是内鬼!”情报员死死指着那两个伪装者,拼尽全身力气喊道,“大家别上当!他们是教父派来的!是他们在挑拨我们船员之间的关系!”
可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更汹涌的怒喊声中,没有人愿意相信他。
在失去战友的悲痛与对背叛的愤怒面前,理智早已被情绪吞噬,每个人都迫切地需要一个“罪魁祸首”来宣泄心中的痛苦,而他,恰好成了那个最合适的目标。
那小船员早已红了眼,猛地举起手中的枪,枪口稳稳对准情报员的胸口,声音里满是决绝:“你还想嫁祸别人?我哥的尸体还在那里躺着,今天我非要为他报仇不可!” “别开枪!”警长见状,立刻冲上前去,一把推开那少年的枪,自己挡在了情报员身前,“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内鬼还在外面肆虐,我们不能自相残杀!”
“警长!”少年愤怒地嘶吼,挣扎着想要绕过警长,“你还要护着他?已经死了太多船员了!要是没有他的假情报,我们怎么会落得这么惨的下场?东翼防线全没了,十几个人啊,几分钟就没了!”
周围的船员也纷纷上前一步,包围圈越缩越小,那些原本熟悉的面孔此刻都变得陌生而冰冷。
有人伸手想要拉开警长,嘴里不断喊着:“警长,你快让开!别被他骗了!”
情报员看着眼前一张张愤怒的脸,听着一声声指责与谩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那两个伪装成船员的内鬼还在人群里煽风点火,其中一个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在其他船员看不见的阴影里,对着警长和他森然一笑,眼神里满是嘲讽与得意。
可下一秒,他便立刻换上愤怒的神情,加入了声讨的行列:“大家别犹豫了!我们都被他骗了!这种吃里扒外的内鬼,留着就是祸害,只会害死更多人!”
然而,警长的耳边却传来一声极轻的呢喃,像是鬼魅的低语,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教父让他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凭你这把破枪,还是凭你那点可笑的威望?至少我们,还有人心的支撑。”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寒意,顺着警长的脊椎缓缓爬升。
他猛地转头,却找不到说话的人,只有一张张被愤怒裹挟的脸,在应急灯下忽明忽暗。
“咔嚓——”
子弹上膛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短暂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情报员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一排排对准自己的枪口,眼眶微微发热。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为了搜集内鬼的情报,多少次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敌营。
有一次在教父的秘密据点,为了获取一份加密文件,他躲在通风管道里整整一夜,听着外面内鬼的脚步声来回踱步,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还有一次,他为了传递一份紧急情报,被内鬼追杀了三条街区,手臂被子弹擦伤,至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想起自己每次出门执行任务,都要跟家人谎称“出差”,看着年幼的妹妹抱着自己的腿舍不得放手,说“哥哥什么时候才能陪我去看星星”,他只能强忍着心酸,摸摸妹妹的头说“等哥哥忙完这阵子就带你去”。可这“一阵子”,拖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现在,他连一句完整的告别都没来得及说。
可现在,他这个为船员阵营出生入死的情报员,却成了被自己人追杀的“内鬼”。
如果他死在教父的算计里,还要背负着通敌叛国的骂名,成为船员阵营的千古罪人;
如果他为这个阵营奉献了自己的一生,最终却落得这样一个众叛亲离、含冤而死的下场;
如果他送过那么多精准的情报,救过那么多船员的命,却抵不过两个假扮成船员的内鬼几句煽风点火的话……
人心,原来竟是如此脆弱,如此容易被操纵吗?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工作,总能被人看见,总能得到信任。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在这乱世之中,在这充满背叛与阴谋的战场上,永远保持单纯的人,终究是活不长久的。
就像此刻,他明明已经接近了真相的曙光,看清了教父的阴谋,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拉入了无尽的黑暗。
他们甚至都不愿意花一点时间去寻找证据,不愿意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仅仅因为两个内鬼的几句话,便轻描淡写地将他钉在了船员阵营的耻辱柱上。
很好,很好。
情报员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无尽的讽刺与悲凉,像寒夜里结在枝头的冰花,脆弱而绝望。
他转过头,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了警长一眼。
那眼神很轻,却带着太多未说出口的话。
他想起自己曾经笑着对警长说:“等把内鬼彻底清除干净,我们就一起退休,去看真正的星星,再也不用在在这冷冰冰的飞船里殚精竭虑了。”
如今,他恐怕是做不到了。
平时那个清雅温和、说话总带着几分幽默风趣的人,此刻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不大,却在嘈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悲凉。
砰!
又一声枪响响起。
这一次,子弹没有偏离。
星辰,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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