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裂蹄酒馆的楼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盖过那重新变得清晰而冰冷的滴答声。地下走廊昏暗的光线让她一时无法适应，差点撞在荆芥的门上。
她颤抖着手推开门。荆芥正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复杂的、由水晶透镜和金属线圈构成的仪器，似乎正在调试。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回响煞白的脸和惊慌的眼神，眉头立刻蹙起。
“怎么回事？”她放下仪器，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冷静，但那冷静此刻像一层薄冰，覆盖着下方的警觉。
“齿轮……集市……”回响喘着气，靠在门框上才能站稳，“那个大齿轮……它，它卡了一下！然后我就……我就看到了……”
她语无伦次，试图描述那短暂而恐怖的景象：洁白的天花板，金属栏杆，透明的管子，无法动弹的虚弱感，还有那个模糊的浅色身影。
荆芥沉默地听着，眼神越来越锐利。当回响说到那景象与滴答声的节奏完美重合时，她突然打断：“你确定？景象出现和齿轮卡顿是同时发生的？”
回响用力点头：“绝对同时！那个摊主也抱头痛呼，说是灵脉扰动！”
荆芥转身，快速在桌上一堆杂物中翻找，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表面布满刻度的青铜罗盘。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在不规则地微微颤动着。
“这不是灵脉扰动。”荆芥将罗盘展示给回响看，指针的颤动频率与她脑海中的滴答声隐隐呼应，“灵脉扰动是能量溢散，读数会是混乱的波纹。但这种……这种是‘时序震颤’。”
“时序……震颤？”
“时间本身的节奏出了错。”荆芥的语气凝重得可怕，“间屋的时间流速一直很稳定，依赖于那个没人知道来源的‘大齿轮’。它从未出过错。”她盯着回响，“直到你出现，直到你听到那种‘滴答声’。”
回响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你是说……我……我影响了时间？”
“更可能是你，或者你带来的那种‘噪音’，与‘大齿轮’产生了某种共鸣，甚至……干扰。”荆芥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暗红色的“血痂”碎片上，“你看到的景象，很可能不是幻觉，而是时间震颤瞬间，两个不同‘时序’发生的短暂重叠。”
不同时序的重叠？那个洁白、虚弱、被禁锢的景象……是另一个时间？还是……？
回响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那不仅仅是对未知的恐惧，更是对自身存在的怀疑。她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的到来会让时间本身出现错乱？
“我必须去确认一下。”荆芥忽然下定决心，快速将几件工具塞进腰间的皮囊，“你去吗？”
回响毫不犹豫地点头。她必须知道真相，无论那有多可怕。
再次来到齿轮集市，喧嚣依旧，仿佛之前的惊魂一刻从未发生。那个鼓眼摊主正在小心翼翼地调试一个精致的座钟，看到她们过来，尤其是看到荆芥，脸上露出一丝敬畏和紧张。
“荆芥女士……”
“刚才怎么回事？”荆芥开门见山，目光扫过那个已经恢复平稳旋转的大齿轮。
摊主咽了口唾沫：“就……就那么一下，突然卡啦一声，脑袋像被针扎了一下，好多客人都感觉到了！肯定是上游灵脉又……”
荆芥没有理会他的猜测，而是拿出那个青铜罗盘，慢慢靠近大齿轮。越是靠近，罗盘的指针颤抖得越是厉害，甚至开始微微偏移，不再指向齿轮中心。
回响紧张地看着，她脑海中的滴答声似乎也随着靠近而变得更加……“兴奋”？仿佛游子归家般找到了源头。
荆芥绕着巨大的齿轮装置走了一圈，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锈迹斑斑的铆钉、每一道磨损的齿痕。最后，她在齿轮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蹲下身，用手指抹开一层厚厚的油污和灰尘。
那里，在古老的金属表面上，竟然刻着几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磨平的符号！
回响也凑过去看。那些符号扭曲而古怪，她一个也不认识，但其中两个的轮廓，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那形状……竟然和她在那座破败神庙里看到的、不断闪烁着【ERROR】的黑色石碑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这是……”回响的声音发干。
荆芥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用指尖轻轻描摹着那些符号，低声说：“这不是这个时代的文字。甚至不是四神体系的符文。它更古老……或者更……‘外面’。”
外面？回响不明所以。
荆芥没有解释，而是从皮囊里拿出一小瓶透明的液体和一根细如发丝的金属探针。她用探针蘸取液体，极其小心地涂抹在那几个符号上。
片刻之后，那些符号竟然微微发出了惨白色的光，像是被激活了一般！
与此同时——
滴！滴滴滴——滴！
回响脑海中的滴答声骤然失控！变得急促、混乱、尖锐，如同故障的警报！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而那巨大的青铜齿轮，也同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旋转速度猛地一滞！
周围的空间再次开始扭曲，集市的声音被拉长变成怪异的嗡鸣，灵脉的光芒疯狂闪烁！
这一次，回响看到的重叠景象更加清晰了！
依旧是那片洁白的天花板，但能看到更多的细节：一个冰冷的银色机械臂悬在上方，墙壁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写字板，上面似乎写着什么数字和曲线。
那个穿着浅色衣服的身影更清晰了一些，像是个女子，正低头记录着什么。
极度虚弱和禁锢的感觉更加强烈，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悲伤。
然后，她看到了那只手！那只带着素色银色指环的手，再次垂落在她的视野边缘，指环内侧的“L”和“A”字母清晰可见！
“呃！”旁边的摊主再次抱头惨叫起来。集市上更多人感受到了不适，骚动开始蔓延。
荆芥猛地用手抹去那些液体，符号的光芒瞬间熄灭。
滴答声恢复了那规律却冰冷的节奏。齿轮的运转也恢复了正常。空间的扭曲感潮水般退去。
回响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心脏狂跳得发痛。那只手……那个指环……L.A.……这一次绝对清晰！
荆芥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她看了一眼周围骚动的人群，一把拉住几乎虚脱的回响，迅速离开了齿轮集市。
回到酒馆下的房间，沉默笼罩了两人。桌上那块“血痂”碎片，在灯光下似乎闪烁得更加诡异。
“那些符号……”回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
“是警告。或者说，是标识。”荆芥的声音有些沙哑，“标识着这个‘大齿轮’……并非自然造物。它可能是一个……锚点。”
“锚点？”
“稳定某个系统核心的基准点。就像船锚一样。”荆芥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思考极其可怕的事情，“如果时间是一个系统，那它就是时间的锚点。但现在，这个锚点被你的‘回响’干扰了。而且，它上面还被人为刻下了来自‘外面’的警告符号。”
她看向回响，眼神复杂：“你听到的滴答声，很可能不是你的幻觉，而是这个‘时间锚点’的正常运行节奏。而你，不知为何，能接收到它。更糟的是，你带来的某种东西——很可能是这块‘血痂’——正在污染它，导致时序错乱。”
回响彻底呆住。她是……一个故障？一个干扰时间基准的病毒？
就在这时，门上那个打结图案的符号，忽然微弱地闪烁起红光，并发出极轻微的蜂鸣。
荆芥眼神一凛，快步走到门前，用手指在符号上按特定顺序触碰了几下。红光熄灭，一张极薄、仿佛由光线编织成的纸条从门缝下方滑了进来。
荆芥捡起纸条，目光快速扫过。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是什么？”回响不安地问。
荆芥将纸条递给她。上面用一种优雅却略显急促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芥：光渐黯，声渐哑，蛛网覆月。'青雀'病危，渴盼‘缝线’。知你素不北往，然……盼援手。旧识。”
字迹在末尾微微颤抖，仿佛书写者正极力压抑着巨大的不安或痛苦。
“云翎。灵下的圣女。”荆芥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回响能感觉到她周身的气场变得不同了，“她遇到了大麻烦。‘光渐黯，声渐哑’……意味着狂热派正在全面掌控局势，压制真正的信仰。‘蛛网覆月’……月是苏尔的象征，意味着他们正在用阴谋玷污神谕。”
她的目光落到“旧友病危”几个字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你要去帮她？”回响问。
荆芥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那张纸条，最后落在回响身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
“不止是我。”她缓缓说道，，“我们一起去。”
回错愕地指着自己：“我？为什么？我什么都……”
“因为你身上的‘回响’和这块‘血痂’，可能比任何武器都更能搅乱灵下那潭死水。”荆芥打断她，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而且，我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北上。一个来自间屋的、对灵下充满好奇的‘灵脉能量研究者’和她的助手，这个身份正好。”
她走近一步，盯着回响的眼睛：“你想知道真相吗？想知道你是谁，那‘滴答声’是什么，那‘血痂’又从何而来吗？”
回响用力点头。
“那就做好准备。”荆芥转过身，开始迅速收拾行装，“答案或许不在间屋，而在北方那片被‘蛛网’覆盖的土地上。我们很快出发。”
回响站在原地，手心冰凉。离开间屋？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正陷入宗教纷争的世界？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但脑海中那规律的滴答声，和眼前那块暗红色的、蕴含着痛苦与不甘的“血痂”，却像无形的鞭子，催促着她。
她别无选择。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