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回响睡得极不安稳。
窗外巡逻队规律走过的脚步声、空气中永不消散的压抑熏香、以及脑海中那冰冷不变的滴答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困在浅眠与清醒的边缘。梦中反复出现那只带着L.A.指环的手、洁白的天花板,以及白日里那个干涸喷泉池边惊飞的乌鸦,它们盘旋着,发出刺耳的呱呱声,最终都化作了那张潦草纸条上的字——“青雀泣血”。
当她被荆芥轻轻推醒时,窗外依旧是一片非自然的、冰冷的金色“黎明”,看不到真正的日出。
“准备一下。”荆芥的声音低沉而清醒,显然一夜未眠。她已经收拾停当,正在最后一次检查随身携带的物品——几枚隐藏的银针、一把匕首、还有一些回响看不懂的小工具。她将那个青铜干扰器调整到最大功率,塞进回响的外套内袋。“贴身放好,关键时刻也许能干扰一下追踪术法。”
回响快速洗漱,冰冷的水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学着荆芥的样子,将头发完全包进头巾,拉高衣领,尽量遮掩面容。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混合着恐惧和一丝病态的好奇。
她们没有从旅店正门离开。荆芥带着回响,再次通过一条堆满杂物的后院小径,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晨祷的钟声正在远处悠扬地回荡,街道上比平日多了一些匆匆赶往各个祈祷所的信徒,但依旧安静得可怕,只有麻木的脚步声和低沉的诵经声。
药臼巷是圣城无数不起眼的小巷之一,越往深处走,建筑越发破败,那种光洁的假象逐渐褪去,露出底层真实的斑驳和贫穷。巷尾果然如荆芥所说,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一座低矮的、用粗糙石头砌成的小祈祷室半嵌在墙里,门楣上苏尔的神像已经被风雨和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门口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杂物,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这里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会有人来的地方。
晨祷的钟声渐渐停息,巷子内外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主街上隐约传来的巡逻队脚步声,提醒着她们并未脱离危险。
等待。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回响紧紧靠着冰冷的石墙,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冻结了。荆芥则像一尊融入阴影的雕像,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巷子的入口和周围的屋顶。
滴。滴。滴。
声音稳定得令人心烦意乱。
突然,荆芥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极低地说了一句:“来了。”
回响立刻屏住呼吸。巷口方向,传来了一个极其轻微、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痛苦的喘息。
一个身影出现在巷口,跌跌撞撞地朝着祈祷室跑来。那是一个极其瘦弱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洗得发白的旧祭袍,看起来像是某个小神殿的低级侍从。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腹部,指缝间不断有暗红色的血液渗出,将破旧的祭袍染红了一大片!
他跑到祈祷室门口,虚弱地依靠在门框上,惊恐地回头望了一眼,然后目光仓皇地扫过空荡荡的巷子,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喊什么,却又不敢发出声音。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最后的祈求。
这就是“青雀”?他正在被追杀?
回响的心猛地揪紧了,下意识地想上前。
荆芥却一把死死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的眼神冰冷而警惕,没有任何同情,反而像猎豹般审视着那个受伤的年轻人,以及他身后的巷口。
“再等等。”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气流声,“可能是饵。”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就在那年轻侍从几乎要瘫软下去的那一刻,巷口突然出现了另外两个身影!
这两人穿着普通的灰色长袍,但行动迅捷而无声,眼神锐利,直接扑向那个受伤的侍从!他们的手中寒光一闪,露出了短刀的轮廓!
不是巡逻队!是灭神派的人?!他们怎么敢在圣城核心区域动手?
那年轻侍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绝望的哀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
两声极其细微的破空声从回响身边响起!
扑向侍从的那两个灰衣人动作猛地一僵,随即捂住脖颈,发出嗬嗬的怪声,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身体迅速变得僵直,显然中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荆芥出的手!她甚至没有完全暴露身体,只是从阴影里甩出了两枚细针!
下一秒,荆芥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掠出,并非冲向那个吓呆了的侍从,而是猛地扑向祈祷室旁边那堆废弃的杂物!她的匕首狠狠刺向杂物后方!
“滚出来!”她低喝道!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一个原本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被荆芥从杂物后逼了出来!那人全身都包裹在深色的衣物里,只露出一双惊愕的眼睛,手中握着一把奇怪的、如同灵脉水晶材制的短刃。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之前那两个灰衣人只是吸引注意力的幌子!
荆芥与那黑衣杀手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得眼花缭乱。匕首与水晶短刃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对方的招式狠辣诡异,身法飘忽,仿佛能预判荆芥的动作,几次险险避开致命攻击。
回响看得心惊肉跳,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看到荆芥似乎渐渐落于下风,对方的短刃总是能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
就在这时,那个受伤的年轻侍从似乎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找回了一丝勇气,他看着正在为保护他而搏杀的荆芥(虽然他并不知道她是谁),又看了看倒在巷口的那两具尸体,眼中闪过决绝。他忽然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并非武器,而是一块用破布包裹着的、边缘不规则的黑褐色硬块,猛地扔向回响藏身的方向!
“拿走!告诉……”他嘶声喊道,话语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更多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那东西咕噜噜滚到了回响脚边。
几乎在同一时间,与荆芥缠斗的黑衣杀手似乎被那侍从的动作分了一下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
荆芥的匕首虚晃一招,另一只手早已扣在指尖的一枚银针精准地射入了杀手脖颈某处穴位!
杀手的动作瞬间僵滞,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中的水晶短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战斗结束得极其突然。
巷子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和血腥味。荆芥迅速检查了三个袭击者,确认他们都已死亡。她走到那个年轻侍从身边,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瘫倒在地,眼神开始涣散。
“谁派你来的?‘青雀’到底是谁?”荆芥蹲下身,声音急促而低沉。
侍从艰难地转动眼球,看着荆芥,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巢……碎了……‘观测者’……他们……在找……”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回响脚边那块黑褐色硬块上,充满了未尽的话语和深切的忧虑,随即头一歪,彻底失去了声息。
“‘观测者’?”荆芥眉头紧锁,这个词让她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寒意。她迅速在侍从身上搜索了一番,只找到几枚普通的硬币和一个空瘪的干粮袋,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她站起身,捡起杀手那把水晶短刃,仔细看了看刃身上一个极细微的、如同眼睛般的刻印,脸色更加阴沉。“不是灭神派常用的制式……这东西来自更古老的源头。”
回响这才颤抖着从藏身处走出来,捡起脚边那块用破布包裹的硬物。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粗糙的质感。她揭开破布,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愣住了——
那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信件或秘密情报,而是一块……**化石**?
看起来像是一块巨大的、已经完全石化的昆虫鞘翅碎片,表面有着极其复杂而规则的几何脉络,闪烁着一种不属于任何已知灵脉能量的、冰冷的幽蓝色微光。这东西散发着一种极其古老、极其陌生的气息。
“‘观测者’……在找这个?”回响喃喃道,完全无法理解。
荆芥快步走过来,拿起那块化石碎片,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灵下的东西……”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震惊,“甚至不是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已知纪元的产物!这上面的能量脉络……我只在间屋最古老的、关于世界分裂前的禁忌文献的残页插图上见过类似的描述!”
她猛地抬头,看向圣城中心那高耸入云的圣塔方向,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和警惕。
“事情比我们想的更复杂。‘青雀’送出的不是关于狂热派的情报……他送出了一个关于这个世界本身的……**古老警告**。”
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突然从巷口方向传来!巡逻队被这里的血腥味和动静吸引过来了!
“走!”荆芥毫不犹豫,将化石碎片塞进怀里,拉起回响,闪电般冲进旁边一条更窄的、几乎被垃圾堵塞的裂缝般的暗道,瞬间消失在阴影之中。
身后传来巡逻队士兵发现尸体后的惊呼和警报声。
但此刻,回响和荆芥心中最大的惊涛骇浪,并非来自身后的追兵,而是来自怀中那块冰冷的、来自未知纪元的化石,以及那个死前低语出的、充满不祥意味的词——
“观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