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碑人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楔子,狠狠钉入回响的脑海。
最核心的‘错误’?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撞上冰冷粗糙的岩壁,寒意瞬间穿透衣物。篝火的光芒在她眼中跳动,却无法驱散那从心底深处蔓延开的冰冷。她是……错误?一个需要被系统修复或清除的漏洞?
“这不可能……”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否认,“我只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
荆芥一步跨前,挡在回响和守碑人之间,虽然她对守碑人保持着敬意,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守碑人,你的推测需要证据。她如果是‘错误’,为何能存在?为何‘观测者’没有直接抹除她?”
守碑人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缓缓转向荆芥,并没有因她的质疑而动怒,反而闪过一丝赞许。“问得好,‘缝线人’。”他缓缓踱回篝火旁,示意她们也坐下。陶罐里的药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苦涩气味。
“系统运行有其规则,即便是‘看守者’和‘观测者’,也不能随心所欲。”守碑人用木勺缓缓搅动着药汁,声音低沉而平稳,“它们更像是一段设置好的程序,只有在检测到特定级别的‘异常’或‘威胁’时才会激活并采取相应措施。而回响姑娘的情况……非常特殊。”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回响身上,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审视:“你听到的‘滴答声’,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基石频率。它维持着时间的流速、物质的稳定、能量的循环。普通生灵无法感知,因为它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又难以察觉。唯有与系统同源或……极度‘不同步’的存在,才会注意到它。”
“你的意识,姑娘,与这个世界的‘时序’不同步。严重不同步。就像一首乐曲中突然插入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而且这个音符还在顽固地按照自己的节拍响着。”他指了指回响的头部,“这种不同步本身,就是一种低级别的‘错误’,通常会随着时间被系统同化或排斥。但你没有。你不仅存在,你还带着一种……‘锚定’效应。”
“锚定?”回响茫然重复。
“让你保持‘不同步’状态的东西。”守碑人的目光变得深邃,“某种将你的意识牢牢固定在这种‘错位’状态的力量。我原本以为是这块‘星穹之遗’……”他掂了掂手中已然恢复平静的化石,“但它与你的共鸣,更像是同类相遇的吸引,而非根源。你的‘锚’,另有所在。”
另有所在?回响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没有任何物理上的异常,但那些洁白天花板、金属栏杆的恐怖幻象却再次浮现。是那个地方吗?那个虚弱、被禁锢的地方?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稳定依旧,仿佛在嘲笑守碑人的推论。
“至于‘观测者’为何没有直接抹除你……”守碑人继续道,语气凝重起来,“我猜测原因有三。”
“第一,优先级。这块‘星穹之遗’蕴含的‘原始代码’信息,对现有系统规则的威胁可能更直接、更巨大。‘观测者’的首要任务是回收或销毁它。你,暂时被列为次级目标。”
“第二,你的‘错位’状态本身可能是一种保护。系统的清除机制可能需要先‘锁定’你的坐标,而你的不同步使得这种锁定变得困难。它们需要时间分析你的‘频率’。”
“第三……”守碑人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混合着疑惑与某种难以置信的猜测,“……或许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某种更庞大‘计划’的一部分,一个连‘看守者’都暂时无法完全理解的变量。”
这个猜测让石窟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计划?”荆芥的声音带着警惕,“谁的计划?”
“我不知道。”守碑人缓缓摇头,看向那跳跃的篝火,仿佛能从中看到古老的答案,“也许是创造这个系统的‘设计者’留下的后手,也许是系统自行演化出的……免疫机制?甚至可能是……来自‘外面’的干预?”他说出最后一个可能性时,声音轻得几乎如同耳语。
回响感到一阵眩晕。信息的冲击远超她的承受能力。系统、设计者、观测者、错误、锚定、计划……这些词汇构建出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冰冷而庞大的真相,而她,竟然身处这个真相的风暴眼。
“那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无助的颤抖。
守碑人将目光从篝火上移开,重新看向她,那双苍老却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严肃:“孩子,你没有太多选择。‘观测者’已经注意到了你,它们或许暂时被其他事情牵制,但最终一定会来处理你这个‘错误’。而这块‘星穹之遗’……”他举起化石,“……既是灾难,也可能是钥匙。”
“钥匙?”
“理解这个世界本质的钥匙,或许……也是改变命运的钥匙。”守碑人的语气沉重,“但它太危险。里面的信息足以让任何 人 的心智疯狂,也足以招致最无情的追杀。我们必须解读它,但必须万分谨慎。”
他走到石窟一侧,那里堆放着许多用油布覆盖的物体。他掀开其中一块油布,下面露出的不是石板或卷轴,而是一个看起来极其古老的、由某种暗沉金属和水晶构成的复杂仪器。仪器表面布满了磨损的刻度和无法理解的符号,中心有一个凹槽,形状恰好与那块化石碎片相似。
“这是‘谐鸣器’,”守碑人解释道,“旧时代的遗物,能放大并稳定‘星穹之遗’的能量 ,或许能让我们安全地窥探一丝其中的信息。”
他将化石碎片小心地放入仪器的凹槽中。
碎片上的幽蓝脉络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光芒被仪器引导着,沿着那些复杂的刻度和水晶导管流转,最终在仪器上方投射出一片模糊的、不断闪烁变化的全息星图!
星图中的星辰并非静止,而是在以一种极其复杂的规律运动、生灭、交织出无数难以理解的几何图案。这些图案时而清晰,时而混乱,夹杂着大量无法解读的、类似数据的乱码流。
守碑人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星图,枯瘦的手指快速在一个辅助罗盘上计算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坐标偏移……熵增速率异常……边界参数波动……不对……这不符合现行法则……”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突然,星图中猛地爆开一团剧烈的、不稳定的光芒!整个谐鸣器发出过载的刺耳蜂鸣声!凹槽中的化石碎片剧烈震颤,幽蓝光芒变得狂乱!
与此同时!
回响脑海中的滴答声前所未有地狂暴起来!不再是稳定的节奏,而是变成了一片尖锐的、撕裂般的噪音!剧烈的头痛让她惨叫一声,抱住头跪倒在地!
眼前的景象开始疯狂扭曲、重叠!
*不再是石窟!是洁白的天花板!冰冷的金属栏杆!那只带着L.A.指环的手垂落着,指尖滴着血!*
*是齿轮集市那个旋转的大齿轮,但齿牙正在崩裂,发出震耳欲聋的断裂声!*
*是圣女云翎那双被蛛网缠绕的眼睛,正流出金色的血泪!*
*是观测者那镜面般的护目镜,倒映出她自己扭曲惊恐的脸!*
“不——!”她发出痛苦的嘶喊。
“强制中断!”守碑人低吼一声,猛地拍在谐鸣器的一个紧急开关上!
嗡——!!!
谐鸣器发出一声哀鸣,所有光芒瞬间熄灭。化石碎片从凹槽中弹落下来,光芒黯淡,恢复了冰冷沉默的状态。
回响脑海中的噪音潮水般退去,滴答声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稳定节奏。她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湿透,剧烈地喘息着,眼前的幻象缓缓消散,只剩下石窟冰冷的岩石和跳跃的篝火。
荆芥立刻上前扶住她。
守碑人捡起化石碎片,苍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疲惫的神情,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未散的余悸。
“怎么样?”荆芥急切地问。
守碑人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干涩:
“我们可能都错了……”
他抬起头,看向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眼中倒映着篝火,却仿佛看到了无比遥远的、令人恐惧的真相。
“那基石频率……那滴答声……”
“它可能不是维持系统运行的脉搏……”
“……”它是系统崩溃倒计时的……读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