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摄政王府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璀璨的光芒几乎照亮了半片皇城。府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京中够得上品级的勋贵重臣及其家眷皆盛装出席,空气中弥漫着桂子的甜香与各种名贵香料的馥郁气息。
苏芷穿着一身比之前赏菊宴时稍显郑重、但依旧避开了正红等过于鲜艳颜色的湖蓝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萧彻之前赏赐的那支简单玉簪和几朵新鲜的桂花。她跟在德妃娘娘身后半步的位置,垂眸敛目,姿态恭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她“协助”操办此次夜宴的消息,早已在某些圈子里传开。从她踏入宴会正厅的那一刻起,便能感受到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恶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女眷席那边,白纤纤正与几位交好的贵女低声谈笑,目光扫过苏芷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和讥诮。
(稳住,苏芷!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比美的!)
苏芷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顺笑容,专注地协助德妃娘娘迎接重要宾客,引导座次,应对一些突发的小状况。她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处理事情条理清晰,既不怯场,也不逾矩,倒是让一些原本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稍稍有些意外。
宴席正式开始。丝竹管弦奏起雅乐,身着霓裳的舞姬翩跹入场。一道道制作精良、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馔由训练有素的侍女们鱼贯送上。
苏芷并未入席,而是站在德妃娘娘座席侧后方不显眼的位置,随时留意着宴会的流程和各处的情况。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全场,确认菜品是否按顺序上齐,器皿是否洁净无损,乐舞节奏是否与宴饮进度匹配,宾客是否有特殊需求……
她注意到,有几道经过她建议调整的菜品,似乎格外受宾客欢迎,尤其是那道替换掉的“面子菜”,新上的“芙蓉鲜虾羹”果然赢得了不少赞誉。几位宗室老王爷甚至直接向德妃娘娘夸赞今年王府的宴席“颇有新意,口味更佳”。
德妃娘娘心情愉悦,侧头对苏芷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苏芷心中微定,但不敢有丝毫松懈。
酒过三巡,宴会气氛逐渐热烈。按照流程,接下来是宾客自由赏月、品茗、用点心,以及一些助兴的诗词游戏环节。
就在侍女们撤下正席餐具,准备换上茶水果点时,意外发生了!
一名端着满满一托盘珍贵甜白瓷茶盏的侍女,许是因为紧张,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
“啊!”侍女惊恐的叫声和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眼看那托盘里七八个薄如蝉翼、价值不菲的茶盏就要尽数摔碎,连带滚烫的茶水也要泼洒出来,可能会殃及附近的宾客!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密切关注着场内动静的苏芷,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上前!她没有试图去接那些注定救不了的茶盏,而是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把扶住了那个即将摔倒的侍女的手臂,用力向侧面一带!
“小心!”
侍女被她带得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但托盘还是脱手了。
“噼里啪啦——”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茶盏碎了一地,茶水四溅。
然而,由于苏芷那一带,侍女和碎裂的瓷器都偏离了原本倒向宾客席的方向,只是溅湿了附近的地毯,并未伤及任何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站在碎片旁、手臂还被苏芷扶着的惊魂未定的侍女,以及面色沉静、迅速松开手后退半步的苏芷身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侍女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负责此区域的管事嬷嬷也慌忙上前请罪。
德妃娘娘蹙起了眉头。在如此重要的宴会上发生这种事,实在是扫兴。
白纤纤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笑。(果然上不得台面,负责的事务都能出这种纰漏!看你怎么收场!)
就在众人以为德妃娘娘要发作时,苏芷却上前一步,对着德妃娘娘和主位的萧彻方向屈膝一礼,声音清晰而平稳:
“启禀娘娘,王爷,是臣妾督导不力,未能及时发现隐患,惊扰盛宴,请娘娘、王爷降罪。”
她没有推卸责任给那个侍女,而是直接将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随即,她话锋一转,继续道:“所幸未曾伤及宾客,实乃万幸。此地污秽,恐惊圣目,请容臣妾即刻命人清理干净,并即刻调配备用器皿与茶饮,绝不耽误诸位大人、夫人赏月雅兴。”
她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先请罪,再陈述(未伤人)的有利结果,最后提出具体、可行的解决方案,态度不卑不亢,应对得体。
德妃娘娘的脸色稍霁。她看了一眼坐在主位、面无表情的萧彻,见他并未表示,便对苏芷点了点头:“既如此,速去处理吧。”
“是!”苏芷领命,立刻转身,对跪在地上的侍女和管事嬷嬷低声道:“还不快起来!立刻清理此地,去库房按单取备用茶盏,让茶房重新沏茶,要快!”
她的指令简洁明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那侍女和嬷嬷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磕头谢恩,爬起来匆匆去办事了。
苏芷则站在原地,监督着仆役们迅速而无声地清理现场,同时示意乐师继续演奏,试图缓和气氛。
整个处理过程干净利落,不过片刻功夫,破碎的瓷片和污渍便被清理干净,新的地毯铺上,备用的、同样精美的茶盏和热气腾腾的新茶也迅速送到了各位宾客面前。仿佛刚才那场意外从未发生过。
不少宾客看着苏芷临危不乱、处置得当的表现,眼中都流露出几分欣赏。就连之前有些看轻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前王妃”,似乎并非只有一张漂亮脸蛋和“好运气”。
萧彻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端着酒杯,目光淡漠地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看着苏芷如何迅速反应,如何揽责,如何指挥若定。他深邃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白纤纤看着苏芷不仅没有因此受罚,反而隐隐赢得了些口碑,气得暗自咬牙,手中的丝帕都快绞碎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宴会继续。赏月,品茗,赋诗……气氛重新变得融洽热烈。
苏芷悄悄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她知道,刚才若是处理稍有不当,或者她表现出任何惊慌失措,等待她的都绝不会是好结果。
经此一事,她更加确信,在这龙潭虎穴之中,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而她的表现,显然已经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眼中,也无疑给那位高深莫测的摄政王,留下了又一份值得玩味的“评估报告”。
中秋夜宴,才刚刚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