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风波的余悸未平,苏芷不敢有丝毫放松,更加警惕地留意着宴会的每一个细节。她像一只竖起耳朵的兔子,捕捉着任何可能异常的声响和动静。
赏月环节在庭院中进行。白玉盘似的明月高悬夜空,清辉洒满雕栏玉砌的王府花园。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品评月色,或低声交谈,或参与着投壶、猜灯谜等雅戏。丝竹声变得轻柔舒缓,气氛看似闲适融洽。
苏芷依旧恪守着“协助者”的本分,安静地侍立在德妃娘娘不远处,目光却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全场。她注意到白纤纤似乎格外活跃,穿梭于几位宗室王妃和重臣家眷之间,言笑晏晏,但眼神偶尔瞥向自己时,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
(她肯定还有后手……)
果然,没过多久,一名面生的侍女端着一个小巧的食盘,低着头,径直朝苏芷走了过来。
“苏王妃,”那侍女声音细弱,带着几分怯意,“这是德妃娘娘吩咐厨房特意为您准备的血燕羹,娘娘说您今日辛苦,需好生补一补。”
食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盅,盖子紧闭。
苏芷心中警铃大作!德妃娘娘仁厚,可能会有关怀,但绝无可能在这种场合,如此特意地、派一个面生的侍女单独给她送一碗血燕羹!这太不合常理了!
(陷阱!绝对是陷阱!)
她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羹里有毒?或者吃了之后会有什么不良反应?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个幌子,目的是为了接近她,在她身上放点什么不该放的东西?
无论哪种,她都绝不能碰这碗羹!
电光火石间,苏芷脸上露出受宠若惊又带着些许为难的表情,她没有去接那食盘,而是对着德妃娘娘的方向微微屈膝,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几位夫人听见:
“臣妾谢娘娘厚爱!只是……臣妾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太医嘱咐需饮食清淡,忌用这般滋补之物,恐怕无福消受,辜负了娘娘美意,实在惶恐。”
她直接将理由推到了“太医嘱咐”和“病体未愈”上,合情合理。
那侍女似乎没料到她会拒绝,愣了一下,端着食盘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就在这时,白纤纤仿佛恰好走了过来,见状,柔声笑道:“姐姐何必如此拘谨?既然是德妃娘娘的一片心意,姐姐多少用一些也是好的。莫非……是嫌弃王府的厨艺不合口味?”她这话看似解围,实则又将苏芷架在了火上烤。
苏芷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惶恐,连忙对白纤纤也行了一礼:“侧妃娘娘说笑了,臣妾岂敢!实在是医嘱不敢违逆。若因贪嘴坏了身子,反倒让娘娘和王爷操心,那才是臣妾的罪过。”
她再次强调“医嘱”和“不敢让王爷操心”,将球踢了回去。
白纤纤眼神一冷,正要再说什么,德妃娘娘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看了过来。她虽然不知具体缘由,但见苏芷一再推拒,且理由充分,便温言道:“既然苏王妃身子不适,需要忌口,那便罢了。心意到了即可。”
德妃娘娘发了话,白纤纤也不好再纠缠,只得狠狠瞪了那侍女一眼,示意她退下。
那侍女如蒙大赦,慌忙端着食盘低头退走。
苏芷看着那侍女匆匆离去的背影,以及白纤纤眼中一闪而过的懊恼和阴沉,心中冷笑更甚。(果然有鬼!)
她暗暗记下了那名侍女的体貌特征,准备事后让周嬷嬷去查。
这个小插曲虽然被苏芷有惊无险地化解,但也让她背后的冷汗又多了一层。白纤纤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经此一事,苏芷更加小心,甚至连宫女奉上的普通茶水,她都只是沾湿嘴唇,不敢多饮。
宴会继续进行,到了献礼环节。各位宗亲、重臣纷纷呈上早已备好的中秋贺礼,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引来阵阵惊叹。
轮到瑞王府时,南宫辰献上了一尊价值连城的红珊瑚树,而白纤纤则亲自捧上一个锦盒,笑盈盈地对德妃娘娘和萧彻道:“王爷,娘娘,妾身不才,未能寻得稀世珍宝,唯有亲手绣制了一幅《嫦娥奔月》双面绣屏风,聊表心意,还望王爷、娘娘莫要嫌弃。”
她说着,示意侍女将屏风展开。那屏风约半人高,绣工确实精湛绝伦,嫦娥衣袂飘飘,玉兔栩栩如生,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引得众人纷纷称赞。
白纤纤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似无意般扫过苏芷,带着一丝挑衅。
苏芷心中莫名一跳。(她特意强调亲手绣制……又想搞什么名堂?)
果然,在众人欣赏完屏风,侍女准备将其收起来时,白纤纤忽然“哎呀”一声,指着屏风一角,惊呼道:“这里……这里怎么好像有点脏了?定是刚才展开时不慎沾染了灰尘!”
她说着,便亲自上前,拿起一方干净的丝帕,看似要去擦拭那所谓的“污渍”。然而,就在她靠近屏风,用身体挡住大部分人视线的一刹那,她的手指极其隐蔽而又迅速地在屏风背面的某个位置轻轻一按一勾!
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一直死死盯着她的苏芷,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
(她在干什么?!)
苏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白纤纤做了什么手脚,但绝对没安好心!
下一刻,白纤纤已经直起身,拿着丝帕,对着光看了看,歉然道:“许是妾身看错了,并无污渍。惊扰王爷、娘娘了。”
侍女将屏风妥善收好。
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然而,苏芷的直觉告诉她,危险并没有解除!白纤纤那个小动作,绝对有问题!那屏风……很可能被动了手脚!而作为献礼者,又是她“亲手”绣制,一旦屏风出现问题,她很容易就能撇清自己,那么,负责宴席筹备、并且刚才就在附近的自己,很可能就会成为替罪羊!
怎么办?直接指出屏风有问题?无凭无据,谁会相信?反而会打草惊蛇,让白纤纤有更多时间布置后手。
不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阴谋得逞?
苏芷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被收起来的锦盒。屏风会被放在哪里?通常这种贺礼,会暂时存放在宴会厅旁边的偏殿,等宴会结束后再统一入库……
偏殿!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记得,为了应对突发状况,她在筹备时,特意让人在存放贺礼的偏殿里,准备了几盆清水和一些干净的布巾,以备不时之需……
她必须立刻去确认!必须在阴谋爆发前,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苏芷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不适的神情,悄悄挪到德妃娘娘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娘娘,臣妾忽然觉得有些头晕,许是方才站久了……想先去旁边偏殿歇息片刻,喝口水……”
德妃娘娘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确实有些发白(一半是吓的,一半是装的),便点了点头:“去吧,好生歇着,若实在不适,便先回静心苑也可。”
“谢娘娘体恤。”苏芷感激地行了一礼,然后尽量不着痕迹地、脚步虚浮地朝着存放贺礼的偏殿方向走去。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她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一个未知的危险,但她也知道,这是唯一可能阻止灾难发生的机会。
中秋的圆月依旧高悬,将清冷的光辉洒向这片暗流汹涌的繁华之地。苏芷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宴会厅通明的灯火之外,没入了偏殿方向的阴影之中。
一场无声的、关乎生死存亡的较量,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