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烟火里的安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工作室的木窗，落在张起灵的手背上。他正坐在工作台旁，看着苏瑶修复一只清代的青花瓷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上的银铃铛——经过一夜，铃铛上的凉意被室温焐热，晃一晃，依旧是清脆的声响。
“这里要补得薄一点，不然烧出来会有鼓包。”苏瑶拿着细小的修复笔，蘸着特制的瓷粉，小心翼翼地填补碗沿的缺口。她的侧脸在晨光里透着柔和的白，长睫毛随着动作轻轻颤动，认真的样子和十年前在古墓里研究青铜符时重合在一起。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十年里，他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场景，却没想过会是这样——在摆满工具和老物件的小屋里，听着她低声讲解修复技巧，空气里飘着松烟墨和瓷粉的味道，安稳得像掉进了温水里。
“你要不要试试？”苏瑶突然转头，把一支备用修复笔递给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当年你教我认土色，现在我教你修瓷器，算扯平了。”
他愣了愣，接过笔。笔杆很细，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小巧。他学着她的样子蘸上瓷粉，刚要往碗上补，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瓷粉全蹭到了不该补的地方。
“哎呀，不是这么弄的。”苏瑶笑着凑过来，握住他的手，“手腕放松，对，像你握刀那样稳……不对不对，修复笔要轻，像碰螭蛊卵似的，不能太用力。”
她的指尖带着薄茧，是常年握工具磨出来的，蹭过他的手背时，带来一阵熟悉的痒意。张起灵的呼吸慢了半拍，任由她带着自己的手在瓷碗上移动，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薄荷香，混合着工作室里的墨香，竟比古墓里的青铜香更让人安心。
“你看，这样就好了。”苏瑶松开手，看着碗上补好的缺口，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学得挺快嘛。”
他低头看着那处修补的痕迹，又看了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喉结动了动：“你教得好。”
苏瑶的脸微微发烫，赶紧转身去洗笔，耳根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上午的生意不多，偶尔有熟客来送修物件，看到张起灵时都好奇地多打量两眼。李婶拎着刚买的菜路过，探头进来一看，眼睛顿时亮了：“小苏，这位就是……”
“李婶，这是张起灵。”苏瑶笑着介绍，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张起灵站起身，朝李婶点了点头，虽然话少，眼神却很温和。李婶笑眯眯地应着，临走前还悄悄拉了拉苏瑶的胳膊：“是个稳重人，不错不错。”
苏瑶送走李婶，回头看见张起灵正盯着墙上的照片看——那是她前几年去秦岭拍的，照片里的断崖下，藤蔓重新爬满了古墓入口，像从未有人踏足过。
“去年去了趟西晒坡。”她走过去，和他并肩看着照片，“那里的树长得更高了，山下的村子通了公路，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难走的样子了。”
“嗯。”他应了声，目光落在照片里的断崖上，像是在回忆什么，“当年你在这里摔进我怀里，脸红红的。”
苏瑶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事，脸颊瞬间烧了起来：“那、那不是因为滑嘛！”
他转头看她，黑眸里闪着细碎的光：“嗯，是因为滑。”语气里却带着点刻意的纵容，看得她心里甜丝丝的。
中午关了店门，苏瑶带着张起灵去巷尾的面馆。老板是对老夫妻，认得苏瑶，笑着问：“还是老样子？”
“嗯，两碗牛肉面，多加香菜。”苏瑶说着，转头问张起灵，“你能吃辣吗？”
“可以。”
面端上来时，热气腾腾的，撒着翠绿的香菜和鲜红的辣椒油。苏瑶看着张起灵拿起筷子，动作不算熟练，却很稳，夹面条时没溅出一点汤，像在做什么精细的活计。
“你这些年……在长白山吃什么？”她忍不住问。
“野果，猎物，偶尔吃蘑菇。”他低头吃面，声音被热气蒸得有些模糊，“没这么好吃。”
苏瑶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象过他在长白山的日子，却没想过会这么清苦。她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了一半给他：“多吃点，补补。”
张起灵看着碗里多出的牛肉，又看了看她亮晶晶的眼睛，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碗里的香菜夹给了她——他记得她爱吃香菜。
午后的阳光透过面馆的玻璃窗，落在两人交叠的筷子上，镀上了层金边。苏瑶看着他安静吃面的样子，突然觉得，所谓的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了——有个人陪你吃一碗热腾腾的面，看窗外的人来人往，把十年的空白，都填进烟火气里。
下午回到工作室，苏瑶找出爷爷留下的那套旧茶具，泡了壶雨前龙井。茶香在空气里弥漫，张起灵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给他倒茶，动作轻柔，像在摆弄什么稀世珍宝。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苏瑶捧着茶杯，指尖有些发烫。
他看着窗外的青石板路，想了想：“在这里陪你。”
“可是……”
“我会学修复。”他打断她，黑眸里带着笃定，“你教我，我帮你。”
苏瑶愣住了，随即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好啊，不过我可是很严格的。”
“嗯。”他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傍晚关店时，张起灵很自然地接过苏瑶手里的包，又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地的木屑和瓷粉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苏瑶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认真扫地的样子，突然想起爷爷笔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倒斗半生，最羡慕的，是能在人间烟火里，有个人陪你扫尽尘埃。”
她以前不懂，现在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就懂了。
张起灵扫完地，回头看见她在笑，走过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苏瑶摇摇头，牵住他的手，“回家吧，我给你做红烧肉。”
他的手很冷，被她的手包裹着，慢慢暖了起来。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银铃铛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混着远处传来的叫卖声和饭菜香，像一首温柔的歌。
夕阳落在他们身后，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着，再也没有分开。
原来最好的约定，不是十年前秦岭日出时的承诺，而是此刻——牵着你的手，走在人间烟火里，把每一天，都过成安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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