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更漏声一声接着一声,敲在沉寂的宫殿金砖上,也敲在姜月空洞的心口。烛火将她孤单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拉得很长,微微晃动,像个无所依归的幽魂。
她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脸。苍白,疲惫,眼底却不再有往日精心维持的、或惊怯或柔媚的水光,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被掏空了的沉寂。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装不下去了。
真的太累了。
日复一日地揣测,一秒不停地演算,每一个眼神,每一声语调,都要经过千百次的斟酌。像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为了什么?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回家”?系统连自身都能量紊乱,给出的承诺更像是一个吊着命的虚假幻梦。 为了复仇?拉几个垫背的,然后呢?看着全族、满城人为她陪葬? 还是为了……活下去?像这样戴着沉重镣铐和面具,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算计地“活”下去?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她,窒息了她。她撑在妆台上的手臂微微发抖,几乎要承载不住身体的重量。
她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那里,曾经被恨意和恐惧填满,坚硬如铁。可如今,却因为那个人笨拙的、突如其来的点滴“暖意”,而变得酸涩柔软,一片狼藉。
那生硬拍着她后背的手。 那塞给她的、带着他气息的绢帕。 那盆他命人送来、又因她喜欢而多加维护的寒兰。 甚至那句粗声粗气的“丑死了”和“朕不会扔了你”。
像细小的、带着温度的针,一下下,戳破她层叠的伪装,精准地刺入她最柔软、最荒芜的内里。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在黑暗里挣扎,所有的温存都是假象,所有的靠近都带着目的。
可若……不是呢?
若那疯狂暴戾的躯壳之下,真的藏着那么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也无法控制的……真心呢?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一旦滋生,便疯狂蔓延,缠绕得她喘不过气。
她抗拒,她恐惧,她自我厌弃。
却无法否认,当他握住她手腕检查伤口时,当他因九皇子惊扰她而动怒时,当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她身边……她那颗早已冰封绝望的心,曾不受控制地、可耻地……漏跳过半拍。
那是比恨,比怕,更让她无力招架的感觉。
姜月【系统……】
她在心中无声地呼唤,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姜月【检测他的情绪……分析他的意图……】
系统【目标情感模块波动剧烈……数据持续紊乱……无法建立有效分析模型……】
系统的回应依旧混乱,带着滋滋的电流杂音
系统【警告:宿主情感投入度过高,可能引发不可预知风险……】
连系统都无法解析了。
这条路,她真的还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下去吗?
直到耗干最后一丝心力,直到彻底湮灭在那既定的结局里?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手背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她愣了愣,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不是演戏,不是算计,而是真正的,从那颗疲惫不堪、满是裂痕的心里,流淌出来的泪水。
她看着那滴泪,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缓缓地伏在了冰冷的妆台上,肩膀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都更绝望。
就这样吧。
她累了。
不想再算计了,不想再伪装了。
如果注定要沉沦,如果注定要万劫不复。
那至少……在彻底坠落之前,让她真切地……感受一下那一点或许是虚妄的……暖意吧。
就一下。
……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竟零星飘起了细小的雪粒。
丁程鑫下朝归来,带着一身未散的朝堂冷冽和寒意。他习惯性地走向她居住的偏殿,步伐比平日略显急促。
宫人跪地请安,他却恍若未闻,径直推门而入。
殿内不似往日她总会迎上来,而是静悄悄的。
他眸光微沉,扫视殿内。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窗边。
姜月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软裙,未施粉黛,乌发松松绾着,正背对着他,踮着脚,试图将一扇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支摘窗关紧。
她的动作有些吃力,身形在宽大的衣裙里显得异常单薄,像一枚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
窗外零星的风雪卷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动作一顿,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转身,惊慌失措地行礼。
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回过头来。
没有预想中的惶恐讨好,也没有昨夜破碎的泪痕。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甚至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
可那双看向他的眼睛……
清澈,平静,像被初雪洗过的天空,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重负后的、淡淡的倦怠和……一丝难以形容的柔和。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尖锐的棱角,所有伪装的色彩,都被悄然磨平、洗净了。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丁程鑫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干净得像一张未被涂抹过的宣纸,脆弱得像晨曦中即将消散的露珠。
所有喧嚣的猜忌、审视、算计,在她这平静得近乎透明的目光里,突然都失去了意义。
他心头那处常年冰封、暴戾躁动的角落,像是被这无声的雪沫轻轻触了一下,泛起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柔软。
他沉默地走过去,越过她,伸手,轻而易举地将那扇摇晃的窗户关严,插好插销。
动作间,他的披风轻轻擦过她的手臂。
两人距离极近。
他能闻到她身上那缕极淡的、清冷的甜香,似乎比往日更真切了些。
姜月微微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然后,她极轻地、几乎叹息般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
姜月“下雪了。”
丁程鑫动作一顿,低眸看她。
她依旧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闪烁和躲避,只有一片温软的、淡淡的倦意。
姜月“陛下处理朝政,辛苦了吧?”
她轻声问,语气里没有谄媚,没有恐惧,像只是一句寻常的、带着些许关切的问候。
丁程鑫喉结微动,竟一时忘了该如何回应。
这感觉太过陌生。
像是常年跋涉于沙漠的旅人,骤然遇见了一泓清泉,反而不知所措。
他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宁静的脸,看着那双终于不再对他设防、流露出些许疲惫软弱的眼睛……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