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开始（4）

白临渊离开静园后，胸腔里堵着一口难以疏解的郁气。钟瑾诚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精准的刺，扎进了他试图层层包裹的自尊心里。

“靠我自己，能飞多高？”

他几乎是带着一股狠劲，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比之前更加废寝忘食。他不再被动地等待或警惕钟瑾诚的“资源”，而是主动出击， 拓展海外市场，接触那些与钟瑾诚业务毫无交集的新兴资本和技术团队。他要在钟瑾诚的触角之外，建立起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商业版图。

过程异常艰难。缺少了那些“恰到好处”的便利，他需要付出数倍的努力去打通关节，说服合作者，应对明枪暗箭。他频繁地飞往世界各地，谈判桌上唇枪舌剑，酒会里虚与委蛇，回到酒店时常常累得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但他坚持着，每一次成功的签约，每一次技术的突破，都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成就感。这是他完全凭借自身能力和努力挣来的，与静园那个男人无关。

然而，钟瑾诚的影子依旧无所不在。

他在硅谷接触一个极具潜力的初创技术团队，谈判已进入最后阶段，对方却突然态度犹豫起来。几经打探，他得知团队核心成员的家人收到了一笔来源神秘、但条件极其优厚的“科研资助”，附加条件仅仅是“暂缓与白总的合作，等待更成熟的时机”。手法熟悉得令人齿冷。

他在欧洲参加一个顶级行业峰会，他的演讲安排在第一个，本该是吸引全场关注的机会。但就在他上台前五分钟，峰会突然临时增加了一个环节——一位极少公开露面的科技巨头元老毫无征兆地现身，发表了简短却重量级的致辞，瞬间吸走了所有媒体的长焦镜头和与会者的注意力。而那位元老，与钟瑾诚是忘年交。

每一次，都不是直接的破坏，更像是一种戏谑的提醒，一种居高临下的“注视”：看，没有我，你的事总会多一点“意外”的坎坷。

白临渊从最初的愤怒，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斗志。他甚至开始隐隐期待这些“意外”，将这视为一种另类的磨练。他将每一次受阻都当作考题，用更缜密的方案、更坚韧的耐心去破解。他不再将钟瑾诚视为无法逾越的大山，而是当成一块磨刀石， 一块令人极度不快的磨刀石。

他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商场上的杀伐决断越发老练，周身的气场也日益沉淀，褪去了最后一丝青年人的青涩，变得沉稳而锐利，不怒自威。

期间，云泽依然会经常给他打电话，小家伙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两个大人之间无声的硝烟，依旧叽叽喳喳地分享学校里的趣事，或者抱怨爸爸管得太严。白临渊总是耐心地听着，这是他与静园之间唯一温暖且不掺杂质的联系。他偶尔会通过助理给云泽送去一些最新款的玩具或书籍，但再也没有踏入静园一步。

转折发生在一个跨国并购案上。

白临渊盯上了一家拥有关键互补技术的欧洲公司，志在必得。但这次，他遇到了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一家背景深厚、作风彪悍的美国私募基金，出价凶狠，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谈判陷入僵局，对方开始使用盘外招。先是白临渊的团队在海外被当地税务部门频繁“关照”，接着又爆出一些关于白氏集团资金链的恶意谣言。甚至有一次，他在回酒店的路上，车子被几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别停，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看得出，对方来者不善，且毫无底线。

白临渊面临两难选择：要么放弃，前期投入付诸东流，且可能助长对手气焰；要么硬扛，但风险极高，甚至可能危及团队安全。

他在酒店房间里，对着满桌的资料和分析报告，眉头紧锁。这是他独立以来遇到的最大挑战，完全超出了商业竞争的范畴。

手机就放在手边。他知道，只要一个电话，甚至不需要他开口求助，只是流露出一点困境，那个男人或许就能让这些麻烦烟消云散。

但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能。

这一次，他绝不能低头。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却没有打给钟瑾诚，而是打给了自己的首席法务和安全顾问，语气冷静得可怕：“启动B计划，收集对方所有违规操作的证据，联系我们在当地的公关公司和安保团队，级别提到最高。另外，帮我约见德国《明镜周刊》的记者……”

他选择了一条更艰难、更危险，却完全属于自己的路。

就在他全力以赴应对危机时，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那家美国私募基金的首席谈判代表，突然在谈判桌前态度软化，甚至主动让步。紧接着，针对白临渊团队的麻烦开始迅速消失，税务调查无声无息地结束，那些黑色轿车也不再出现。

白临渊心中疑窦更深。他不动声色地加快谈判节奏，最终以低于预期的价格成功拿下了并购案。

庆功宴上，对方那位首席谈判代表喝得有点多，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白临渊面前，语气复杂，带着一丝不甘和敬畏：“白总，好手段……没想到你和‘暗影’的钟先生……交情那么深。这次我们认栽。”

“暗影”是地下世界对钟瑾诚某个隐秘身份的称呼。

白临渊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又是他！

但这次，他压抑着情绪，故作平静地套话：“哦？钟先生说了什么？”

“说什么？”对方打了个酒嗝，压低声音，“还需要说什么吗？他派人直接‘拜访’了我们基金最大的老板，顺便让我们老板‘回忆’起几年前在东南亚做过的一些‘小生意’……呵呵，白总，大家出来求财而已，没必要玩得这么绝吧？”

对方的话如同冰水，浇灭了白临渊心中刚刚升起的胜利喜悦。

原来，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依然如此不堪一击。钟瑾诚甚至不需要直接出手，只需要一个暗示，就能让凶悍的对手望风而逃。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回到酒店房间，他疲惫地脱下西装外套，扯开领带。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新信息。

还是那个没有署名的号码。

【下次遇到疯狗，记得早点叫主人。自己硬扛，蠢得可怜。】

语气是一贯的刻薄和掌控欲。

白临渊看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很久。

这一次，他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觉得屈辱。

一种极度疲惫后的清明，缓缓从他心底升起。

他一直在试图证明自己可以完全独立，可以摆脱那个男人的阴影。但他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钟瑾诚早已是他人生棋盘上无法移除的存在，无论他承认与否。

抗拒、划清界限、甚至利用，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继续这样对抗下去，除了消耗自己的心力，还有什么意义？

就像钟瑾诚说的，是蠢得可怜。

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然后缓缓敲下两个字。

【谢谢。】

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争论，只是简单的两个字。

信息发送成功。

几乎是在下一秒，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正是那个他几乎以为永远不会再主动拨打的号码。

白临渊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心脏莫名地收紧了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钟瑾诚低沉而平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