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危机过后,白临渊的公司不仅稳住了阵脚,甚至因祸得福,凭借新的技术合作,开拓了更广阔的市场。他在业内的声望更上一层楼,不再是“那个靠钟瑾诚的年轻人”,而是真正被视为白氏集团和临渊科技说一不二的掌舵人。
他变得更加忙碌,也更加沉默。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几乎以一种自虐的方式证明着自己的独立和价值。他不再关注任何关于钟瑾诚的花边新闻,那条没有回复的短信,也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再无声息。他试图将那个男人彻底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然而,钟瑾诚的存在,却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
他谈下的一个重要项目,最大的竞争对手突然在关键时刻宣布退出,事后他得知,那家公司背后最大的金主,恰好与钟瑾诚有密切的商业往来。 他看中的一块用于扩建研发中心的地皮,在竞标前夕,原持有者突然改变主意,愿意以低于市场的价格直接转让给他,条件是“希望未来能与白总有机会合作”。而那位持有者的舅舅,是钟瑾诚麾下某家公司的元老。 甚至他无意中在某个慈善晚宴上多看了两眼的某件古董摆件,隔天便会有人恭敬地送到他的办公室,附言是“钟先生聊表心意,恭贺白总新研发中心落成”。
每一次,都恰到好处,不留痕迹。每一次,都像是一记无声的警钟,提醒着他:我看得到你,我触得到你。
白临渊从最初的愤怒、无力,逐渐变得麻木,甚至开始学会利用这种“便利”。他冷着脸收下那些“礼物”,转手就捐给博物馆或基金会,账目做得清清楚楚。他利用那些悄然让出的商业机会,毫不手软地壮大自身,然后将利润的一部分,以更高的利率,匿名汇入某个他曾发誓要还清的账户。
他们在看不见的战场上,进行着一场古怪的、心照不宣的拉锯战。一个不断地示好、渗透、宣告存在;一个冷漠地接受、利用、划清界限。
直到云泽的生日。
小家伙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每天给白临渊打电话,软磨硬泡,一定要他回来参加生日派对。白临渊试图拒绝,但听着电话那头失落又委屈的小奶音,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
生日当天,他特意推迟了一个重要会议,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一套限量版的航天乐高,回到了静园。
静园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园子里的花换了一茬。云泽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出来扑进他怀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兴奋地拉着他去看生日布置。
钟瑾诚就在客厅里。
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白临渊身上,仿佛他只是昨天刚出门,今天便回来了那么自然。
“来了。”他淡淡地打了个招呼,语气寻常得像是在对待一个常来的熟人。
白临渊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点了点头:“嗯。”
整个派对过程,气氛诡异得平静。云泽是绝对的主角,开心得满场飞。钟瑾诚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一旁,偶尔处理一下手机信息,或者看着云泽胡闹,嘴角带着极淡的笑意。他没有刻意和白临渊说话,也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白临渊则全程陪着云泽,耐心地陪他拆礼物、吹蜡烛、玩游戏,尽量避免与钟瑾诚有任何视线接触或单独相处的机会。
派对结束,佣人带着玩累了的云泽上楼洗澡睡觉。热闹的客厅骤然安静下来。
白临渊拿起外套,准备告辞。
“喝一杯再走?”钟瑾诚忽然开口,他不知何时走到了酒柜旁,手里拿着两个杯子。
白临渊脚步顿住:“不了,明天还有早会。”
“怕我?”钟瑾诚转过身,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丝玩味,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
白临渊抿紧唇:“钟先生说笑了。”
“那就坐下。”钟瑾诚的语气不容拒绝,他将其中一杯酒放在茶几上,自己则拿着另一杯,重新坐回沙发里,姿态慵懒,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聊聊云泽的教育问题。他最近总吵着要找你,耽误你时间了。”
他搬出了云泽,一个白临渊无法干脆利落拒绝的理由。
白临渊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走过去,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却没有去碰那杯酒。
“云泽很乖,谈不上耽误。”他公事公办地回答。
钟瑾诚轻轻呷了一口酒,目光落在白临渊身上,像是打量,又像是单纯的注视。“他喜欢你,比喜欢我这个爸爸多。”
白临渊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只能保持沉默。
“最近做得不错。”钟瑾诚忽然转换了话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个不相干的下属,“那几个项目,吃得都很干净,没留下什么尾巴。看来当初没看错你,是块做生意的料。”
白临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比不上钟先生运筹帷幄。”他语气冷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钟瑾诚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刺,反而低笑了一声:“还在为上次专利壁垒的事生气?”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白临渊脸上,“觉得我多管闲事?折了你的面子?”
白临渊终于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我只是希望我的事情,能由我自己解决。”
“然后看着你辛苦搭起来的台子塌掉?”钟瑾诚挑眉,“白临渊,有时候接受帮助,不代表软弱。尤其是来自……‘盟友’的帮助。”
他将“盟友”两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我们不再是盟友了,钟先生。”白临渊清晰地反驳,“交易已经结束。”
“是吗?”钟瑾诚的目光沉静如水,却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伪装,“那为什么每次我递过去的台阶,你都踩得那么稳?为什么利用我给你的资源时,毫不手软?白临渊,你一边急着和我划清界限,一边却又比谁都清楚,怎样才能最快地达到目的。你这到底是清高,还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致命的穿透力:“……虚伪?”
白临渊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了要害。他猛地站起身:“如果钟先生只是想羞辱我,那我先告辞了!”
“坐下。”
钟瑾诚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甚至没有动,只是抬起眼皮看着他。
空气瞬间凝固。
白临渊的身体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四年来根植于身体的、对于这个男人命令的条件反射,在此刻再次露出了痕迹。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屈辱。
钟瑾诚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情绪。他叹了口气,语气忽然缓和了下来:“不是羞辱。”
他拿起茶几上那杯没人动过的酒,递向白临渊:“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拒绝所有帮助并不能证明你强大,善于利用一切资源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而我,”他看着白临渊,目光深沉,“对你来说,永远是最有用的资源。”
这句话不再是单纯的宣告占有,更像是一种直白的、甚至带有几分自嘲的摊牌。
白临渊怔怔地看着那杯酒,又看向钟瑾诚。男人深邃的眼中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和掌控,反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坦诚的平静。
他忽然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他一直在反抗,在划界,以为对方只想将自己抓回牢笼。可此刻,对方却仿佛在告诉他:笼子门一直开着,你可以飞,但别忘了,我能给你一片更大的天空,也能让你随时坠落。
这是一种比强制更令人心惊的捆绑。
白临渊最终没有接过那杯酒。
他深深地看了钟瑾诚一眼,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的‘资源’,钟先生。但我更想试试,靠我自己,能飞多高。”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客厅。
钟瑾诚没有阻拦。
他独自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那杯未被碰过的酒,良久,才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灼烧着喉咙。
他看着白临渊离开的方向,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却带着无限兴味的弧度。
试试看吧,小白。
看看是你先飞到我看不见的地方,还是我先让你……心甘情愿地飞回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