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开始6

那晚之后，白临渊和钟瑾诚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特的“休战期”。表面上看，似乎恢复了从前的模式，甚至更为“融洽”。

白临渊没有再刻意回避静园和钟瑾诚。他会定期回去陪云泽吃饭、玩游戏，有时甚至会在书房和钟瑾诚讨论一些商业上的决策，姿态坦然，不再带着明显的抵触。他学会了在钟瑾诚看似随意的“建议”中，分辨哪些是真正的机会，哪些是裹着糖衣的试探，并选择性地接受前者，巧妙地绕开后者。

钟瑾诚似乎也很满意这种变化。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用强横的手段干涉白临渊的事情，更多的是提供一种背景式的支持。白临渊的公司遇到棘手的政策问题，总会有“恰好”的内部消息传到他的耳中；他看中的项目，审批流程会异常顺畅。这些便利依旧无处不在，但方式更加隐晦，更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馈赠”，保留了白临渊表面上的主动权。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一次，白临渊需要与一个南美的重要客户洽谈一笔金额巨大的长期订单。对方负责人以作风强硬、难以捉摸著称，且对合作方的私人背景有近乎偏执的审查癖好。

在白临渊出发前夜，钟瑾诚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听说那位德索萨先生，对合作伙伴的家庭稳定性和……私人关系，看得很重。他觉得这关系到信誉和专注度。”

白临渊正在看文件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看向对面沙发上悠闲品酒的男人：“钟先生是什么意思？”

钟瑾诚晃着酒杯，目光落在猩红的酒液上，语气平淡：“只是觉得，你这次去，或许需要一个更能让他放心的‘形象’。比如，一位稳定且登对的‘伴侣’陪同出席，效果可能会比孤身一人好得多。”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向白临渊：“需要我帮你安排一位吗？保证演技精湛，背景干净，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白临渊的心猛地一沉。来了。他就知道，钟瑾诚的“放手”从来都是有条件的。这种看似好意的“安排”，其背后的掌控欲昭然若揭——他依旧试图定义和掌控白临渊身边的每一个角色，甚至包括一个临时的“伴侣”。

“不劳钟先生费心。”白临渊放下文件，声音冷静，“我能处理好。”

“怎么处理？”钟瑾诚挑眉，带着一丝玩味，“告诉他你单身至今，所有精力都投入工作？这或许能证明你的专注，但也可能让他觉得你缺乏人情味，不可靠。或者……你打算临时找一个？找谁？你那个技术部的女副总？还是市场部新来的那个海归？”

他竟然对他公司的人员构成如此了解！白临渊感到一阵寒意。钟瑾诚的视线，从未真正离开过他。

“这是我的私事，钟先生。”白临渊的语气强硬了几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钟瑾诚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随你。我只是提供一个效率最高的方案而已。”

最终，白临渊独自前往南美。在一次非正式的晚宴上，当德索萨先生再次旁敲侧击地问及他的私人生活时，白临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手机，翻出了一张照片——是上次回静园时，云泽非要拉着他和钟瑾诚一起拍的“全家福”。照片上，云泽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挤在中间，他和钟瑾诚分坐两边，背景是静园温暖的壁炉。照片抓拍得有些模糊，反而更有一种生活化的自然感。

白临渊语气自然地介绍：“这是家里的小朋友和……家人。小孩子太闹，让德索萨先生见笑了。”他巧妙地用了“家人”这个模糊而安全的词汇，既暗示了某种稳定的情感联系，又避免了具体的定义。

德索萨先生看着照片上那个气场强大、即使隔着照片也能感觉到的男人，又看了看白临渊坦然的神情，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笑容变得热情了许多：“原来如此！白总年轻有为，家庭幸福，真是令人羡慕！来，为我们的合作，干杯！”

危机解除，甚至因此获得了对方更多的信任。

事后，白临渊没有向钟瑾诚提起这件事。但几天后，他收到一个匿名快递，里面是一瓶年份极好的红酒，附着一张卡片，上面只有一个打印出来的单词：【聪明。】

白临渊看着那瓶酒和那个单词，心情复杂。他知道，这既是赞赏，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并且我很满意。但下次，未必次次都能让你用这种小聪明蒙混过关。

他们之间，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一个不断地试探底线，试图将影响力渗透到对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一个则小心翼翼地周旋，在不彻底激怒对方的前提下，极力守护着那一点点可怜的自主空间。

这种平衡，脆弱而危险。

打破平衡的，是一桩突如其来的意外。

白临渊在一次实地考察新建的工厂时，遇到了施工事故。虽然不是直接针对他，但爆炸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片还是让他受了伤，额角被划破，手臂骨折，伴有轻微脑震荡。

他被紧急送往医院。

消息传得很快。当他从麻药中清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助理或医生，而是站在病房窗边，背对着他的那个高大身影。

钟瑾诚。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周身散发着一种尚未散尽的、风尘仆仆的寒意，以及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

“这就是你所谓的‘自己能处理好’？处理到医院里来了？”

白临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因为麻药和伤痛，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钟瑾诚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风暴却让白临渊心头一凛。那是一种极其骇人的、被触犯了所有物的暴怒，比他任何时候见过的钟瑾诚都要可怕。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白临渊，目光扫过他裹着纱布的额头和打着石膏的手臂，每一个眼神都像刀片刮过。

“工厂的安全负责人，已经处理了。”他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极度危险的气息，“背后动手脚的人，我也找到了。你说，我是该把他沉进海里喂鱼，还是剁碎了直接扔回他主子门口？”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如何处置一堆垃圾。

白临渊心中巨震。他知道钟瑾诚说的“处理”意味着什么。他也瞬间明白了，这次事故并非意外，而是商业对手的恶性竞争！

“别……”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声音嘶哑，“法律……法律会……”

“法律？”钟瑾诚嗤笑一声，弯下腰，凑近他，冰冷的目光几乎要钉进他的瞳孔深处，“白临渊，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忘了‘私人订制’？忘了乔志远？跟我讲法律？”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白临渊脸颊旁的纱布边缘，动作近乎温柔，眼神却依旧骇人：“我的规矩，就是法律。动我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我的人”。

这三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白临渊的心上。

他看着钟瑾诚眼中毫不掩饰的占有和暴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试图划清界限，在钟瑾诚的认知里，他始终是被划归在羽翼之下的“所有物”。这种归属感，霸道，蛮横，不容置疑，却也在此刻，带来一种诡异而致命的安全感。

他没有再试图争辩或反抗。剧烈的头痛和疲惫感席卷了他。在麻药和伤痛的双重作用下，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在陷入昏睡的前一刻，他仿佛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极其轻柔地覆在了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上。

然后，他听到一声极低、几乎像是幻觉的叹息：

“……就不该放你一个人出去乱飞。”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

钟瑾诚还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处理事务，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一丝疲惫，但周身那股骇人的戾气已经消散，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平静。

看到白临渊醒来，他放下平板，走了过来。

“醒了？”他摸了摸白临渊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还好，没发烧。喝点水。”

他扶起白临渊，将一杯温水递到他唇边。

白临渊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喝着水。两人都没有说话，一种奇怪的静谧笼罩着病房。

喝完水，钟瑾诚将他轻轻放回枕头上，替他掖好被角。

“事情解决了。”他言简意赅地说，没有提及具体如何解决的，“你安心养伤。”

白临渊看着他，忽然问：“云泽……知道吗？”

“瞒着他。”钟瑾诚道，“只说你去国外出差了。”

白临渊松了口气。

钟瑾诚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伤好之后，搬回静园住。”

不是商量，是通知。经历了这次事件，他似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不再允许白临渊游离在他的视线之外。

白临渊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话到嘴边，看着钟瑾诚那双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却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一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钟瑾诚的眉头微微蹙起。

最终，他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病房里：

“……好。”

他选择了妥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也尚未完全明晰的认知——在绝对的危险面前，钟瑾诚的掌控，或许是唯一的庇护所。

而他，似乎已经开始习惯，甚至……依赖这种庇护。

钟瑾诚对于他如此干脆的答应，似乎也有些意外。他深深地看了白临渊一眼，眼神复杂。

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

“睡吧。”

他关掉了壁灯，病房陷入黑暗。

在黑暗中，白临渊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知道，回去，意味着重新被纳入钟瑾诚的绝对掌控范围。

但这一次，他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