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临渊的伤在静园精心的照料下好得很快。与其说是静园的医疗条件有多优越,不如说是钟瑾诚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雨和暗箭,让他得以真正放松下来休养。
期间,钟瑾诚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静园的主楼书房处理公务。他并没有时刻黏在白临渊身边,但白临渊总能感觉到那道无处不在的视线。一杯恰到好处递来的温水,一份根据他口味调整过的清淡餐点,夜里醒来时走廊尽头书房透出的、令人心安的光晕……这些细微之处,无声地编织成一张密实的网,将他重新笼罩其中。
白临渊没有再提搬回公寓的事,钟瑾诚也没有再催促。一切心照不宣。他依旧处理着公司的事务,但更多是通过视频会议和电话遥控指挥,重要的文件则由助理送到静园签批。
云泽是最高兴的那个,几乎每天放学回来都要先扑到白临渊房里,叽叽喳喳地说上好一会儿话,甚至试图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教白临渊玩他新买的游戏机。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却又截然不同。
过去的白临渊是困兽,是囚徒,时刻想着挣脱。而现在,他更像一个……暂时收起羽翼、栖息在强大庇护下的休憩者。他依旧警惕,却不再浑身是刺;他接受照顾,却并非全然被动。
一天下午,阳光透过书房的落地窗,洒下一片暖融。白临渊的石膏已经拆了,只剩下额角还贴着一小块纱布。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浏览财报,钟瑾诚则在书桌后签署文件。
室内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键盘敲击声。
钟瑾诚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南美那个订单,后续进展怎么样?”
白临渊从屏幕上抬起头:“很顺利。德索萨先生已经签了正式合同,首期款昨天到账了。”
“嗯。”钟瑾诚应了一声,放下钢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白临渊,“用了我的名头,感觉如何?”
他问得直接,甚至带着点戏谑,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白临渊握着平板电脑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早知道瞒不过钟瑾诚,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挑明。
他沉默了两秒,没有回避,坦然迎上对方的目光:“很好用。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坦诚似乎让钟瑾诚有些意外,随即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愉悦:“倒是学得快,知道怎么利用现成的资源了。”
“钟先生教得好。”白临渊语气平静,听不出是奉承还是讽刺。
钟瑾诚站起身,踱步走到他面前的沙发旁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雪茄和高级古龙水混合的气息侵袭而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既然觉得好用,”钟瑾诚的目光落在他额角的纱布上,眼神深邃,“以后就多用用。不必每次都等到走投无路,或者……受伤之后。”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块纱布边缘,动作很轻,却让白临渊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的名字,放在那里,就是给你用的。”钟瑾诚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不需要你觉得欠我什么,或者因此就要付出什么额外的代价。明白吗?”
白临渊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钟瑾诚如此直白地……“授予”他使用其权势的许可,并且听起来,似乎并不要求即刻的、对等的回报。
这反而让他更加警惕。钟瑾诚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突然这么‘慷慨’?”
钟瑾诚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像是要看清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因为我发现,比起一只时刻想着逃跑、甚至不惜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野雀……”
他微微倾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
“……我更喜欢看到一只懂得借助我的风力,飞得更高更远,但最终巢穴依旧会安在我这里的鹰。”
他的话语如同最醇厚的酒,裹挟着强大的诱惑力和掌控欲,缓缓注入白临渊的耳中。
不是剥夺你的翅膀,而是给你更强大的风。 不是将你囚于笼中,而是让你心甘情愿地将巢穴筑于我的领地之内。
这是一种更高阶、也更可怕的掌控。
白临渊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英俊,强大,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他感到一阵心悸,仿佛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脚下是诱人的云端,却也可能是万劫不复。
他该拒绝的。他该再次竖起所有防线。
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悄然告诉他:接受它。利用它。这才是你能真正站稳脚跟,甚至……未来某一天,或许能与他平等对话的唯一途径。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白临渊微微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睫,避开了那双过于锐利的目光,声音轻却清晰:
“我知道了。”
没有明确的接受,也没有拒绝。但这三个字,在此刻的语境下,已然是一种默认。
钟瑾诚的嘴角满意地向上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他没有再逼近,而是重新靠回沙发背,恢复了那种慵懒的姿态。
“晚上想吃什么?让厨房做。”他转换了话题,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讨论家常。
白临渊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也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都可以。云泽说想吃松鼠鳜鱼。”
“那就再加个松鼠鳜鱼。”钟瑾诚拿出手机,吩咐了下去。
阳光依旧温暖,书房里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从本质上改变了。
白临渊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真正意义上地“接受”了钟瑾诚的存在,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那无处不在的庇护,那令人窒息的掌控,以及那隐藏在背后的、深不可测的代价。
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逃离的少年。
他选择了走入风暴眼,在绝对的危险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甚至……力量。
而他与钟瑾诚之间那场旷日持久的博弈,也进入了全新的、更加复杂的阶段。
他抬眼,望向窗外静园广阔的天空。
一只飞鸟正展翅掠过,姿态矫健,目标明确。
他知道,他也该再次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