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纽带（三）

那次深夜厨房的简短对话，像一道微光，短暂地照亮了静园里三人之间晦暗不明的航道。虽然第二天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样——钟瑾诚依旧雷厉风行、早出晚归；白临渊继续着他的学业、代码和舞蹈；云泽则快乐地做着他的小尾巴——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一种无言的默契正在悄然滋生。

白临渊发现，他房间里那台配置顶级的电脑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符合人体工学的护眼台灯和一套昂贵的编程专用键盘鼠标。管家陈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先生吩咐的，说您晚上用的时间长，要注意眼睛和手腕。”

而钟瑾诚则发现，他书房里那把他常坐、但因为年代稍久有些吱呀作响的皮质办公椅，不知何时被修好了，转动起来悄无声息，坐垫的支撑感也更好了。他问起时，陈叔笑了笑：“是白少爷前几天晚上自己找工具弄的，说是……顺手。”

云泽是这种变化最直观的感受者和最大的受益者。他发现，爸爸和白哥哥之间那种让人有点不敢大声说话的紧张感消失了。现在，他甚至可以拉着白临渊的手，一起去敲钟瑾诚书房的门，献宝似的展示他们刚刚合作完成的巨大乐高航母，而钟瑾诚也会暂时放下文件，走过来，认真地看上几分钟，甚至还会伸出手指，点一点某个拼搭精巧的细节，问一句：“这里是怎么弄的？”

每当这时，云泽就会抢着回答，白临渊则在一旁补充技术要点。书房里严肃的气氛会被孩子的童言童语和少年清朗的声音驱散，染上几分温暖的烟火气。

一个周末的下午，钟瑾诚难得地没有应酬，待在客厅看财经新闻。云泽趴在地毯上画画，白临渊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钟瑾诚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落在那少年紧锁的眉头上。 “遇到麻烦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宽敞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白临渊从代码世界里回过神，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钟瑾诚在问他。他迟疑片刻，点了点头：“一个算法优化的问题，卡了两天了。”

钟瑾诚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说来听听。”

这完全出乎白临渊的意料。钟瑾诚是商业巨擘，但他擅长的领域是资本运作和市场博弈，和计算机算法隔着十万八千里。白临渊有些犹豫，不确定对方是否只是一时兴起。

但看着钟瑾诚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他似乎又觉得说出来也无妨。他尽量用最浅显的语言描述了一下问题的核心。

钟瑾诚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白临渊说完，他沉吟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沙发扶手。

“我不懂你的技术，”钟瑾诚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但听起来，你陷在了一个固有的逻辑模式里。就像做生意，有时候一条路走到黑，不是毅力，是愚蠢。换个方向，或者……引入一个变量，打破现有的平衡，也许会有转机。”

他说的很宏观，甚至有些抽象，完全是从商业策略的角度做的类比。

然而，这番话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白临渊脑海中那片混沌的迷雾！他过于执着于在现有的代码架构里寻求最优解，却忘了有时候，跳出框架本身才是答案。钟瑾诚那句“引入一个变量，打破平衡”点醒了他！

白临渊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他甚至忘了道谢，立刻埋首回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专注而兴奋的光彩。

钟瑾诚看着他这副样子，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视屏幕，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又一次悄然浮现。他不懂代码，但他懂人，懂如何破局。

那天晚上，白临渊成功解决了那个困扰他多日的难题。他心情极好，甚至在下楼吃晚饭时，主动对钟瑾诚说：“那个问题，我解决了。谢谢您。”

钟瑾诚只是抬了抬眼，用筷子夹了一箸菜，淡淡道：“嗯。吃饭。”

但坐在两人中间的小云泽，却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虽然听不懂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哥哥和爸爸之间，好像有了一种很好很好的气氛。他喜欢这种气氛。

夜里，钟瑾诚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沉寂的园林。手机响起，是某个合作伙伴邀约周末去新开的私人俱乐部“放松一下”，言语间暗示会有“不错的伴”。

若是以前，钟瑾诚或许会应下，对他来说，那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社交和消遣，无关紧要，也无需走心。

但这一次，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 “不了，周末约了人。”他对着电话那边说，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挂断电话，他沉默着。约了人？约了谁？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约了那个终于不再对他浑身是刺的少年，和那个越来越依赖那双少年手臂的儿子，一起……拼一个无聊的乐高？或者只是坐在同一个空间里，各做各的事？

这想法本身有些荒谬，与他过去几年的生活方式背道而驰。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

他想起白临渊下午那双因为豁然开朗而骤然发亮的眼睛，想起云泽扑向那少年时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座静园，终于不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孤城了。

那条意外的纽带，缠绕延伸，不仅温暖了那个孤独的孩子，拉近了那个冷漠的少年，似乎也……悄然拴住了他这颗早已习惯于冷硬和算计的心。

夜风吹拂着窗帘，带来一丝夏末的凉意，却吹不散室内那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名为“家”的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