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临渊留在静园的第一个月,空气里飘着的不是花香,而是无形却浓烈的“试探”。钟瑾诚掌控一切的习惯如同静园的围墙一样根深蒂固——清晨,佣人会精准地将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呈于白临渊的床头;傍晚,他会收到钟瑾诚助理发来的晚餐菜单,通常是某家需要提前数月预定的高级餐厅;甚至他手机里的日程安排,也时有被“优化”的痕迹,一些钟瑾诚认为“无足轻重”的商务邀约会被直接剔除。
这天,白临渊拿起那件昂贵的西装,手指拂过过于笔挺的缝线,然后转身将其挂回了衣帽间深处。他看向钟瑾诚,语气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钟瑾诚,我的衣服,我自己会熨。晚饭,我想和云泽在家里吃些简单的家常菜。至于今晚的饭局,”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对方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是临渊科技重要的合作伙伴,不能推。”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清晰了:“我们说好的,平等相处。我不是你需要打点的附属品。”
钟瑾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下达指令时的惯性。他第一次被人如此直接、甚至堪称“冒犯”地拒绝。过往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或畏惧、或谄媚,从未有人用这样清亮而界限分明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他周围立起了一道无形的墙。空气凝滞了几秒,钟瑾诚眼底掠过一丝惊诧和不易察觉的愠怒,但最终,那愠怒化为了某种审视和……妥协。他缓缓收回手,嗓音低沉:“好。是我逾界了。以后,你的事你自己做主。”
摩擦并非止步于此。真正的考验发生在一周后。钟瑾诚一位道上交情颇深的朋友带着几个面色凶悍、纹身盘踞的手臂下径直来了静园,在客厅里谈事。浓重的烟味和粗粝的谈笑声充斥着原本雅致沉静的空间。恰巧此时,云泽放学回来,背着小小的书包,刚蹦跳着进门,就被那阵仗吓得小脸一白,猛地缩到刚下楼的白临渊身后,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
白临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到客厅入口,身形挺拔如松,将云泽完全挡在身后,目光锐利地看向钟瑾诚:“钟瑾诚,谈事,去你的公司。这里是云泽的家,他不该看到这些,我也不想让他看到。”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沸水中,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那几个手下面露不善,却被钟瑾诚一个抬手制止了。他看着白临渊护着云泽的姿态,看着儿子惊恐未褪的小脸,眉头紧紧锁起。
那天晚上,钟瑾诚没有去公司。书房的灯亮了一夜,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第二天清晨,他对候在门外的助理下了死命令:“以后所有涉及那边的事,一律在公司处理,绝对不准再带进静园,一丝一毫都不能让云泽碰到见到。”他甚至主动将静园内部监控系统的二级权限密码给了白临渊,“你可以随时查看。我保证,不会再让任何一丝阴影落在这个家里。”
然而,真正融化最后坚冰的,并非这些冷硬的规则和权限,而是云泽那些充满“小心机”的柔软策略。小家伙敏锐地察觉着两个大人之间微妙的距离感,开始笨拙又努力地搭建桥梁。
他会故意把简单的数学题算得乱七八糟,然后抱着作业本一头扎进白临渊怀里:“白哥哥,这题好难呀,你教教我好不好?”等到白临渊耐心讲解时,他又会扯着嗓子朝书房喊:“爸爸!爸爸你快来听!白哥哥讲得比我们老师还清楚呢!”钟瑾诚便会放下手头的事,倚在门框上,听着白临渊清润的讲解声,看着儿子狡黠地冲他眨眼睛。
周末,他更是吵嚷着非要去游乐园,一手拉着钟瑾诚,一手拽着白临渊,目标明确地冲向旋转木马。“爸爸坐这匹大的!白哥哥坐我旁边这匹小白马!”他指挥着,并在音乐响起、木马旋转时,让园区的摄影师拍下了一张“三人全家福”。照片里,钟瑾诚的身姿有些僵硬,但嘴角是柔和的;白临渊微微笑着,手虚扶着云泽的背;而云泽,笑得见牙不见眼。
最绝的一招,是在某个周末的清晨。云泽爬上的膝盖,搂着他的脖子,用全世界最认真的语气“命令”道:“爸爸,白哥哥最喜欢吃城南那家的小笼包了。但你明天早起做给他吃好不好?我告诉你哦,要放一点点糖和很多很多汤汁才好吃,我教你调馅料!”
钟瑾诚怔住了,下厨?这是他人生字典里完全陌生的领域。但他看着儿子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于是,第二天天蒙蒙亮,静园那间极少开火的顶级厨房遭遇了一场“劫难”。面粉沾上了大理石台面,调肉馅的碗打翻了一个,蒸锅里的水噗噗地溢出来,白汽弥漫。钟瑾诚穿着价值不菲的家居服,袖口挽起,手上沾满了面粉和肉糜,正对着几笼咧着嘴、露出馅料的小笼包和一片狼藉的灶台,露出一种近乎手足无措的茫然。云泽在旁边乐得直拍手:“爸爸你好笨呀!还是让白哥哥来救场吧!”
刚晨跑回来的白临渊走进厨房,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平日裏杀伐果断、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正对着失败的“战利品”微微蹙眉,侧脸上甚至蹭到了一道白色的面粉痕迹,竟有种奇异的反差感。白临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低低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
他自然地走上前,接过钟瑾诚手里的厨房纸:“我来处理吧。你们……先去摆碗筷?”
那天早上,三人围坐在晨光中的餐桌旁。桌上摆着几笼卖相不佳、但香气扑鼻的“半成功”小笼包。云泽吃得满嘴油光,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钟瑾诚的指尖还残留着面粉的痕迹,他尝试性地夹起一个,动作略显笨拙。白临渊看着他们,眼底的笑意始终未散,时不时自然地抽出纸巾,先给云泽擦擦嘴,又递了一张给钟瑾诚。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毫无保留地洒进来,将餐桌、餐具和三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温暖的光晕里。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孩子的笑语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
静园,这座总是弥漫着威严与冷清的巨大宅邸,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是象征权力与距离的堡垒,它拥有了最平凡也最珍贵的“烟火气”。光影跳跃间,钟瑾诚似乎不再是那个手眼通天、令人敬畏的大佬,他只是个会被儿子嘲笑、会为蒸坏包子而懊恼的“云泽爸爸”;而白临渊,眉宇间常年萦绕的淡漠与警惕也悄然融化,他只是这个温暖早晨里,会笑着为他们递上纸巾的“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