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临渊2

自那场以失败小笼包开始、以温暖晨光告终的早餐后，静园内部的气压发生了微妙而确切的转变。钟瑾诚那带有强烈掌控欲的“关怀”被那笼破皮的包子蒸腾得变了形状，从一种令人窒息的包裹，化作了一种更为隐秘和体贴的注视。

他的干涉，变成了一种沉默的观察与精准的补给。

他开始留意到，白临渊在晨间饮用黑咖啡时，若是选用南美某处特定庄园的豆子，他端杯的指尖会无意识地轻轻点一下杯壁，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代表满意的动作。第二天，厨房那台昂贵的咖啡机旁，原本琳琅满目的咖啡豆罐子里，那一款便被挪到了最顺手、最显眼的位置，存量似乎也总是满的。

他不再动用权力去抹掉白临渊日程表上的任何事项，却会在助理汇报白临渊有晚归应酬时，淡淡地追加一句：“让厨房备着醒酒汤和养胃的山药小米粥，温着。” 有几回，应酬极晚，他破天荒地没有在书房或卧室，而是坐在客厅那盏落地灯下的沙发上，膝上摊着一份文件，手指夹着烟，却久久未动一页。直到玄关传来轻微的响动，他才会仿佛刚被惊动般抬起头，看向带着一身夜寒进门的身影，用一种过分平淡的语气说：“厨房有汤。”

第一次递过那碗温得恰到好处的汤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生涩的尴尬。白临渊在玄关换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掠过那碗氤氲着热气的汤，又落到钟瑾诚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上。他走过去，接过白瓷碗，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对方的短暂相触，两人都几不可察地迅速收回手。 “谢谢。”白临渊的声音很低，带着晚归的沙哑。 “嗯。”钟瑾诚的回应几乎湮没在重新拿起文件的窸窣声里，但他偏过去的侧脸上，耳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热，暴露了那份刻意维持的淡然下的不平静。

这份悄然的关注并非单向。白临渊以一种同样沉默却清晰的方式回应着。他敏锐地察觉到钟瑾诚饮食的极端不规律，以及压力过大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按压胃部的小动作。于是，静园晚餐的餐桌悄然变了风格。那些华丽繁复、仪式感重于滋味的大菜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些家常却花了心思的药膳汤羹：一碗茯苓乳鸽汤，一碟温补的栗子焖鸡，或是小火慢炖了整日的薏仁莲子粥。

有时他会系上围裙亲自下厨，不再是只为云泽制作甜点，而是处理那些需要耐心和巧思的菜肴。当钟瑾诚第一次拿起勺子，舀起面前那碗山药排骨汤——汤色清亮，山药糯白，排骨炖得酥烂脱骨，几粒枸杞像红宝石点缀其间——他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沉默地一勺接一勺，将一整碗汤喝得干干净净。碗底见空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碗轻轻放下，那一声轻微的“磕嗒”声，在安静的餐厅里，像是一句无声的认可。

而云泽，这个家里最敏锐的小观察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内心的快乐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的“小计谋”也随之升级，从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进化到了强行缝合两人的空间。

他会抱着一盒极其复杂、号称有上千个零件的航空母舰模型，像一枚小炮弹似的冲进书房，先扑到钟瑾诚腿边：“爸爸！这个龙的翅膀我肯定拼不好，你力气大，你帮我！” 不等钟瑾诚回应，他又扭头跑向正在露台看书的白临渊，拽着他的衣角：“白哥哥！发动机里面的齿轮好小好复杂，你手最巧了，你帮我装好不好？”

于是，客厅柔软的地毯上，常常会出现这样一幅景象：三个脑袋凑在一张巨大的图纸和一堆细小的零件山上。钟瑾诚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负责那些需要用力扣合的大型部件，以及根据图纸进行宏观指挥：“A7部件，找出来。” 白临渊则盘腿坐在一旁，指尖灵活得不可思议，精准地夹起那些米粒大小的齿轮和轴承，在台灯下仔细嵌合，呼吸轻缓。而云泽，则忙碌地在两人之间爬来爬去，时而递错零件，时而一屁股坐在说明书上，主要负责惊呼：“哇！爸爸好厉害！”“白哥哥你看这个像不像小虫子？”以及用沾了果酱的手指不小心在零件上留下甜甜的痕迹。

当模型最后一块甲板被严丝合缝地安装到位，那庞然大物在灯光下流线毕露，泛着塑料与金属的微光时，云泽兴奋地尖叫一声，猛地跳起来，一手搂住钟瑾诚的脖子，一手紧紧抱住白临渊的胳膊，把自己像个挂件似的吊在两人中间。

“我们成功啦！爸爸最棒！白哥哥最厉害！”

钟瑾诚和白临渊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拉得靠近了些，两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在空中相遇。孩子的欢呼还在耳边，地毯上还散落着拼装的狼藉，他们的脸上都还带着方才专注的余痕。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四目相对，没有立刻避开，而是在对方眼中清晰地看到了某种相同的东西——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对于这份共同完成某件事的成就感的笑意，以及对于此刻这混乱又温暖场景的细微纵容。

那笑意极浅，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们各自深潭般的心底，漾开了一圈圈无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