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窗外城市的灯火顺次亮起,像打翻的星河。办公室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书页翻动的轻响。
林意放下保温杯,盖子的轻微磕碰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眼前两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终于开口,声音温和:“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陆温南率先抬起头,像是刚从另一个世界被拽回来,眼神还有点茫然。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啊——画完了!”他颇为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速写,然后才开始慢吞吞地收拾散落一桌的画笔和橡皮。
书忆州也安静地合上练习册,将笔仔细地放回笔袋,包括那支崭新的炭笔。
三人一起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在一段时间后悄然熄灭,将他们身后的路重新归于黑暗。
走到教学楼门口,清冷的夜风立刻迎面扑来。陆温南裹了裹外套,很自然地问道:“林老师,您怎么走?”
“我骑电车,几分钟就到。”林意指了指车棚,然后看向他们俩,“你们呢?直接回家?”
“嗯。”书忆州低低应了一声。
陆温南则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我公交。”
“那都早点回去,注意安全。”林意叮嘱了一句,走向车棚。
剩下两人站在教学楼门口,一时间有些沉默。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
“那我……”书忆州刚要开口说“先走了”,陆温南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袋。
“靠!差点忘了!”他在画袋里一阵翻找,掏出那个让书忆州无比眼熟的石膏几何体,“这个,还你。谢了啊,救我一命。”他把石膏体塞到书忆州手里,冰凉的触感瞬间传来。
书忆州接过,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陆温南的手心,带着一点刚刚握过画笔的微热。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石膏体差点没拿稳。
陆温南似乎没察觉,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样,林姐这课后辅导,效果显著吧?我看你刚才做题那架势,很有学霸风范了。”
书忆州抿了抿唇,没接话茬,只是低声说了句:“我走了。”
“成,明天见。”陆温南挥挥手,很干脆地转身,哼着不成调的歌,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书忆州则握紧了手里冰凉的石膏模型,转身走向另一条更暗的路。走了几步,他却鬼使神差地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陆温南正走到路灯下,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他似乎感觉到目光,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隔着一段距离,书忆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抬起手臂,用力地朝自己这个方向挥了挥。
然后,他才重新转回去,双手插兜,脚步轻快地融入了夜色深处。
书忆州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才慢慢转过身。手里的石膏模型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对方的体温,驱散了夜风的凉意。
他低头看了看那光滑的、冰冷的几何体,然后把它小心地放进了书包侧袋,拉好拉链。
回家的路依旧昏暗而安静。但这一次,他踩着自己的影子,脚步似乎比平时稍稍快了一些。推开家门的瞬间,书忆州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太安静了。
不是往常那种充满对峙和冷战的死寂,而是一种…空旷的、被抽离了什么的安静。玄关的灯依旧没开,但客厅里没有电视闪烁的光影,也没有烟雾的味道。
他迟疑地换好鞋,往里走了几步。
客厅空无一人。沙发上是冷的。厨房也是暗的。
餐桌上,压在一个玻璃杯下,是一张对折的纸条。
书忆州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他走过去,手指有些发凉地拿起那张纸条。是母亲的笔迹,字迹有些潦草,甚至能看出落笔时的急促和僵硬。
“忆州:我和你爸出去几天,处理点事。冰箱里有吃的,钱在老地方。自己照顾好自己。”
没有说去哪里,没有说处理什么事,没有说几天是几天。
简短的几句话,像针一样,猝不及防地刺进眼里。
书忆州捏着纸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嗡嗡地响在耳膜里。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感并没有消失,而是转化成了另一种更庞大、更无形的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将他独自一人困在这片空旷的寂静里。
他慢慢放下纸条,玻璃杯底碰触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叩”,在这过分的安静里显得格外惊心。
他没有去开灯,也没有去看冰箱,更没有去翻找所谓的“老地方”。他只是沉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书包从肩上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他在书桌前坐下,台灯也没开。窗外,城市的星河依旧璀璨,那些光点温暖而遥远,与他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
他坐了许久,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缓缓拉开书包侧袋,拿出那个石膏几何体。
冰凉的、坚硬的触感再次填满掌心。他摩挲着那些光滑的棱角,一遍又一遍。
这一次,石膏体上没有残留任何别人的体温。只有它本身的冰冷,一丝一丝地,渗进他的皮肤里。
夜更深了。整栋房子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空壳。
书忆州握紧了手里的石膏,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那冰冷的、绝对的几何表面上,闭上了眼睛。
窗外灯火阑珊,但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