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久久未能落下。陆温南那句“跟你爸妈吵架了?”像余音绕梁,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轻轻敲打在他试图封闭的心门上。
宿舍的寂静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篮球撞击地面的单调声响。这种静,和家里那种布满裂痕、一触即发的死寂不同,是一种纯粹的、属于他一个人的空旷。
他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桌角的石膏几何体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越发苍白冰冷。他伸出手,不是轻轻触碰,而是整个手掌覆盖上去。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那点冰冷的实在感,似乎能稍微压住心底翻涌起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为什么住校?
那个问题像一根刺。不是因为吵架。吵架至少意味着还有交流,还有声音。而他离开的那个地方,只剩下无声的坍塌和冰冷的真空。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在桌面上亮了起来,嗡地震动了一下。
书忆州看过去。
是陆温南。
【南】:喂,大学霸,食堂新窗口的麻辣烫绝了!要不要给你带一份?免得你饿死在那空荡荡的宿舍里(龇牙笑.jpg)
后面紧跟着又一条。
【南】:放心,不要你跑腿费,看在石膏和笔记的份上(抱拳.jpg)
跳跃的文字,夸张的表情包,甚至能想象出他发消息时那副理所当然、又带着点别扭的关心模样。就这么再次蛮横地闯了进来。
书忆州看着那两条消息,看了很久。屏幕的光暗下去,他又按亮。如此反复几次。
宿舍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最后一点天光和他的手机屏幕亮着。他的脸隐在昏暗里,没什么表情。
最终,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顿了片刻。
【州】:不用。
发送。
他盯着那个简单的回复,两秒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缓慢地补充了两个字。
【州】:谢谢。
消息变成已读状态。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了好几次,最后只弹过来一条。
【南】:得嘞!那明天见!物理笔记继续借我啊!
后面跟了一个撒腿狂奔的兔子表情包。
书忆州放下手机,屏幕彻底暗下去。宿舍里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完全陷入黑暗。
他在黑暗里静坐了片刻,然后摸索着拧亮了台灯。
暖黄的光重新洒满书桌,将石膏体的影子投在练习册上,拉得很长。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笔尖坚定地落在纸上,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那声音,一点点地,填满了整个空旷的房间。第二天下午,美术课的预备铃响过,书忆州才抱着画板走向画室。他习惯性地走向走廊尽头那间熟悉的、人少安静的老画室,却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老画室里异常嘈杂,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和画架,原本宽敞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而在这片混乱中,一个异常活跃的身影正吭哧吭哧地搬着一个沉重的画架往里面挤。
是陆温南。他额头上冒着细汗,校服外套随意地绑在腰间,正侧着身子试图把画架塞进一个似乎并不够宽的缝隙里。
“让让,劳驾让让嘿!”他一边忙活一边嚷嚷着,一抬头,正好看见站在门口、抱着画板略显怔愣的书忆州。
陆温南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把画架往地上一顿,扬起一阵淡淡的铅笔灰:“哟!书同学!来得正好!快,帮我看个位置,这破架子怎么都摆不正!”
书忆州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扫过明显拥挤了许多的画室,又落回陆温南身上,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问。陆温南不是一直在另一间以色彩和创意闻名的新画室吗?
陆温南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周围,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咧开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啊,忘了说!我调班了!从今天起,跟你一个画室了!”
他说得轻松自然,仿佛这只是换个食堂窗口吃饭那么简单。
书忆州抱着画板的手指微微收紧。调班?高二下学期,专业课压力最大的时候,突然从师资和设备都更好的新画室,调到相对基础和老旧的老画室?
陆温南似乎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又弯腰去鼓捣他那不听话的画架,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还是这儿好,清静,适合我这种需要潜心创作的大艺术家。那边太吵了,天天吵得我脑仁疼……”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书忆州走到了他面前,沉默地伸出手,帮他扶住了那个摇摇晃晃的画架。陆温南愣了一下,随即嘿嘿一笑,趁机赶紧把画架的腿拧正固定好。
“谢了啊!”他直起身,用胳膊抹了把额头的汗,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非常自然地把自己的画架往书忆州常坐的那个靠窗的、相对安静的角落一指,“我就搁那儿了,咱俩做个伴儿!”
书忆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个角落原本只放了他的画架和一个静物台,现在硬生生塞进陆温南那个花里胡哨、贴满各种卡通贴纸和速写草稿的画架,瞬间显得拥挤,但也……莫名地热闹了起来。
陆温南已经手脚麻利地把自己的笔盒、颜料、还有一堆看起来就乱糟糟的擦笔和纸团堆在了旁边的凳子上,瞬间占领了那片区域。
美术老师拿着名册走进来,看到陆温南,点了点头,似乎早已知道调班的事,没多说什么,只是开始安排今天的静物写生。
画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书忆州在自己的画架前坐下,调整好画板。他的余光里,不再是空旷的墙角或安静的静物台,而是陆温南那五彩斑斓、甚至有点凌乱的画架,以及那家伙时而凝神观察、时而又因为画不好某个阴影而抓耳挠腮的生动侧影。
陆温南似乎完全沉浸到了画画里,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侧过身,压低声音对书忆州说:“哎,对了,以后物理笔记是不是可以就地取材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他说完,也不等书忆州回应,就自顾自地转回去,继续跟画纸上的苹果死磕,嘴里还无意识地哼着不成调的歌。
书忆州握着炭笔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画纸上清晰的起形线条,又瞥了一眼身旁那个聒噪的、自带背景音的新同桌。
然后,他微微侧过身,将自己带来的、额外的一套备用橡皮,轻轻放在了两人画架之间的凳子上,那个被陆温南的杂物占据了一角的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