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被压缩。每一秒都清晰可闻，每一分却又在沉默中悄然溜走。
陆温南捏着那张带着书忆州指尖微凉触感的纸巾，徒劳地擦拭着裤子上那点钴蓝。颜料早已渗透纤维，留下一个无法忽视的印记，就像此刻他心口那种挥之不去的、混乱的悸动。他不敢再抬头，只能感觉到窗边那道视线似乎短暂地停留在他低垂的头顶，然后移开，留下更深的、无形的焦灼。
书忆州重新将注意力投回习题集，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仿佛都失去了意义。笔尖在纸上点出一个微小的墨点，迟迟没有移动。刚才触碰的瞬间，陆温南指尖的温度，以及他接过纸巾时那声低哑的“谢谢”，反复在他脑海里回放。他烦躁地、几乎不可察觉地蹙了一下眉，试图驱散这不同寻常的干扰，却发现徒劳无功。空气里松节油的味道似乎也混入了别的什么，让他无法像平时那样绝对专注。
沉默在延续。
但不再是先前那种冰冷僵持的沉默，而是某种……绷紧的、充满未明意味的沉默。像一张被缓慢拉开的弓，弦丝轻颤，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射出的箭，或是悄然松弛。
陆温南终于放弃了对裤子的抢救，将染蓝的纸巾团攥在手心。他重新拿起画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画布。这一次，色彩似乎顺眼了一些。笔触落下，不再那么犹豫不定。他不再试图去忽略窗边的存在，而是奇异地，在这种无声的“陪伴”下，找到了一丝奇异的安定感。沙沙的书写声和画笔的涂抹声，不再是对抗，反而编织成一种令人心安的白噪音。
他甚至开始大胆地，在换笔或调色的间隙，飞快地瞥一眼椅子上的书忆州。
那人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侧脸在渐暗的暖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神情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眼前的难题。但陆温南捕捉到了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以及那支被他无意识转动了更多次的笔。
他也在在意。
这个认知让陆温南的心脏轻轻飘起，又沉沉落下，带来一种酸涩的甜意。
终于，当天色完全暗沉下来，画室内的灯光成为唯一光源时，书忆州合上了习题集。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他特有的条理。
陆温南的画笔应声而停。
书忆州站起身，将习题集和班级日志一并拿起，朝门口走去。
陆温南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某种冲动让他几乎要开口说些什么——问他要不要一起走？还是只是道个别？但话语堵在喉咙里，没能发出。
就在书忆州的手搭上门把的那一刻，他脚步停住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在安静的画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明天，”他顿了顿，似乎也在斟酌用词，“物理小组讨论，别忘了。”
陆温南愣住了。物理小组讨论是明天下午的事，书忆州是组长，他从来不会特意提醒任何人，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并且必须参加。
这不是提醒。
这是一种笨拙的、属于书忆州式的……打破坚冰的尝试。
几秒后，陆温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嗯，记得。”
门口的人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脚步声渐行渐远。
陆温南独自站在灯光下，手心里还攥着那个染了蓝色的纸团。他缓缓松开手，看着那抹蓝色，然后又望向窗外已然漆黑的夜空。
冰冷的沉默确实被打破了。
被一滴意外的颜料，一张多余的纸巾，和一句关于明天小组讨论的、看似多余的话。
画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气中却仿佛还残留着另一种存在感。那种紧绷而微妙的氛围尚未完全散去，像余音绕梁。
陆温南低头，继续给画布上色，这一次，笔触变得稳定而流畅。
是的，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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