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那天之后,整个周末,红房子家属院都笼罩在一层压抑的安静里。关于护士长郝梅遭遇严重医闹的消息,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在院里传开,细节模糊却足以让人心惊。
周一,宋丛没来上课。 他的座位空着,像教室里一个突兀的缺口,无声地提醒着大家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议论声低低地盘旋在课间和午休时分,带着同情、好奇和些许的不安。 “听说伤得很重…” “手术做了好几个小时…” “那些人太可怕了…” 景栖迟和陈欢尔也变得沉默了许多。景栖迟几次掏出手机,手指悬在宋丛的号码上,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让他静一静吧。”他闷闷地说。
周二,宋丛依旧没来。 班主任杨老师在班会上简单提了一句,希望大家不要过多议论,用学习和适当的关心支持同学,但具体细节并未多说。 林曦看着旁边空荡的座位,心里沉甸甸的。她试图想象宋丛此刻的状态,却只觉得那片空白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三下午放学后,景栖迟终于忍不住,拉上陈欢尔和林曦:“我们去医院看看吧?总不能一直干等着。”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重而冰冷。穿过长长的走廊,他们在骨科病房区的家属休息室里找到了宋丛。 他坐在靠墙的塑料椅上,背挺得笔直,身上还是那天被叫出教室时穿的校服外套,看起来有些皱。他父亲宋航主任站在窗边,背影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父子俩几乎没有交流,空气凝滞而沉重。
看到他们,宋丛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和浓重的黑眼圈清晰可见,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他眼神里有片刻的恍惚,然后才聚焦,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声音沙哑:“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郝阿姨…和你。”景栖迟把带来的果篮和鲜花放在一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阿姨她…” “还在监护室。”宋丛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干涩得像砂纸,“情况稳定了点。”他说得简单,但紧绷的下颌线透露着情况的严峻。 宋航主任转过身,对孩子们勉强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谢谢你们来看小丛。这里没事,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显然不想让孩子们过多沾染这里的压抑。
他们没待多久,说了几句苍白无力的“阿姨会好起来的”、“有事一定要告诉我们”,便离开了。自始至终,宋丛都沉默地坐着,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着一丝内心的汹涌。
走出医院大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三人都沉默着,心情沉重。 回到红房子院子,夜幕已然降临。各家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唯独宋家那一扇窗,漆黑一片,死寂无声。那黑暗像是一个无声的呐喊,诉说着这个家庭正在经历的巨大痛苦。
又过了一天,周四,宋丛终于回来了。
他走进教室的时候,原本有些嘈杂的早自习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或直接或偷偷地聚焦在他身上。他看起来整理过自己,校服干净,头发整齐,但那份刻意维持的整洁之下,是掩盖不住的极度疲惫和一种近乎脆弱的苍白。他周身的气场更冷了,仿佛在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屏障。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课本,动作机械,然后便一动不动地盯着桌面,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课间,细碎的议论声又像潮水一样悄悄漫上来,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安静的教室里依然清晰可闻。 “真的残疾了吗?” “那以后怎么办啊…” “他看起来好吓人…” 那些话语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过来。
宋丛的背脊似乎更僵硬了一些,他猛地翻开练习册,拿起笔,开始疯狂地演算,笔尖划过纸张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破纸面。那不像学习,更像是一种发泄,一种逃避,一种对抗全世界的方式。
景栖迟和陈欢尔看着难受极了。景栖迟又想用老方法,硬拉他出去透气,被陈欢尔用眼神制止了——现在的宋丛,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任何外界的触碰都可能适得其反。
林曦的心揪紧了。她看着他那副用坚硬外壳包裹住破碎内心的样子,看着那些无声却伤人的议论,看着好友的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她什么也做不了,无法让时间倒流,无法减轻他母亲的痛苦,无法堵住所有人的嘴。
她只是低下头,更加认真地将过去几天所有科目的笔记,重新整理、誊抄了一遍,重点清晰,条理分明,字迹工整得近乎虔诚。
放学铃声响起,大家陆续离开。宋丛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仿佛要等到所有人都走光。
林曦磨蹭到最后,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得孤寂。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他桌旁,将那份厚厚整整的笔记轻轻放在他摊开的练习册上,压住了那些被他用力书写出的、带着愤怒和绝望的算式。
“这是这几天所有科的笔记和作业,”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重点和老师补充的题都标好了。”
宋丛的身体猛地一僵,终于从那种自我封闭的状态中惊醒。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她。他的眼睛里有血丝,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有一闪而过的脆弱,还有一丝茫然的无措。
他看着那摞整齐的笔记,又看向她,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那些坚硬的冰壳,似乎在那一刻被这笨拙却实在的善意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最终,他只是极轻、极沙哑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不客气。”林曦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一句安慰或询问的话,只是安静地背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有些支撑,无声胜有声。有些陪伴,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