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

高三，像一扇沉重而现实的大门，在夏末秋初轰然开启。空气里弥漫着油墨试卷和无形压力的味道。每个人的课桌上都堆起了更高的书山，下课铃声不再意味着放松，而是另一个学习阶段的开始。

景栖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疯狂地刷题、背书，几乎不参与任何与学习无关的活动。那个曾经在球场上肆意奔跑的少年，如今像一枚被按入深水的石子，只有不断下沉，才能对抗浮力带来的浮躁。

桐林体校的选拔结果最终还是出来了，毫无意外地，落选。消息传来时，景栖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塞回口袋，继续演算眼前的物理题，笔尖却差点戳破纸张。那不仅仅是一次落选，更像是与他父亲用生命为他铺就的最后一条路，做了一个彻底的、残酷的告别。足球梦，连同与父亲最后的温暖联系，被一起锁进了心底最深处的角落。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学习，考上大学，成为母亲的依靠。他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京大。考不上，就复读。”语气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宋丛和林曦成为了他沉默的同盟。他们不再试图拉他去玩，而是用各自的方式陪着他。宋丛会在他被难题困住时，言简意赅地点拨关键；林曦则会整理好更清晰的笔记和错题集给他，陈欢尔一直在他身默默陪伴，会给他补课讲题，一种沉重的、基于理解的默契在四人之间流转。

祁琪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日益坚固的、容不下外人的氛围，尤其是宋丛和林曦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她来五班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即使来，也多是找其他相熟的女生说话，目光偶尔掠过宋丛的方向，带着一丝复杂的黯然，然后很快移开。

志愿的话题，不可避免地开始在课间和放学后被频繁提及。 “栖迟，京大太难了，要不要看看别的？”陈欢尔咬着笔头，有些担忧地问。 “不看。”景栖迟回答得斩钉截铁，“就它了。”他的偏执里，带着对父亲的一种悼念。 “我还不知道自己想考哪呢……”陈欢尔哀叹，“我这成绩，京大望尘莫及。不过武安大学的药学专业特别好，”她语气从有些犹豫变得坚定。 大家讨论时，宋丛和林曦往往沉默着。

直到一个周五的傍晚，夕阳将教学楼染成暖金色。大部分同学都已经离开，教室里只剩下还在啃一道数学难题的林曦，和旁边安静看书的宋丛。

林曦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路灯，忽然轻声开口，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旁边的人说：“其实……我想学心理学。” 宋丛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眼看向她。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听到她说起未来的方向。 林曦转过头，目光清亮地看着他：“我觉得人的内心，比任何复杂的公式都值得探索。而且……能帮助别人走出困境，是件很有价值的事。”她没有明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选择里，有红房子里发生的这一切带来的影响。她顿了顿，补充道：“京大的心理学很好。”

宋丛沉默了片刻，合上了手中的书——那是一本厚厚的、英文版的《神经外科原理》。 “京大。临床医学。”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他的理由无需多言。母亲的伤病，父亲的专业，或许还有内心深处那份在球场边冷静处理伤情时显露的特质，都指向了这个方向，以及这座最高的学府。

空气安静下来，两人对视着，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在目光中交汇。 他要去最好的地方，治愈身体可能遭受的最严重的创伤。 她也要去同样的地方，抚平内心可能经历的最深的波澜。

“挺好的。”林曦忽然笑了，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干净温暖，“一个修复硬件，一个升级软件。” 宋丛看着她明亮的笑容，眼底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春风拂过，漾开极细微的涟漪。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几乎不能称之为笑的表情，却足够柔和。 “嗯。”他低声应道，“都在京大。”

没有过多的解释，没有夸张的共鸣，只是平静地交换了彼此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并指向了同一个清晰无比的目标。那不是简单的约定，而是一种志同道合的确认。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透过窗户，恰好落在两人之间的课桌上，将并排放在一起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和《神经外科原理》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前路漫长，京大之路更是艰难险阻。但在此刻，他们清晰地看见了彼此要去的同一个地方，并且知道，那条路的尽头，有对方同在。一种无需言说的竞争与扶持，已然在他们之间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