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祉丞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测试场。
纯白的穹顶、冰冷的灯光、那些穿着白大褂的观察员……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窒息。
他死死拽着自己的卫衣下摆,指甲掐进布料里,仿佛那样就能封印住刚才被无形之力触碰过的皮肤。
腰侧那一片肌肤还在隐隐发烫,残留着被冰冷空气和更冰冷的“注视”侵袭过的触感,与后颈那片依旧泛着寒意的皮肤遥相呼应,像两个丑陋的、无形的烙印。
王橹杰“标记”。
那个词在他脑海里疯狂尖啸,伴随着那低哑愉悦的嗓音。
他冲进通往生活区的走廊,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撞到墙壁。
走廊里偶尔有穿着同样制服的学员经过,好奇或关切地看向他苍白如纸、泪痕交错的脸。
女“恩恩?你怎么了?测试不顺利吗?”
一个相熟的女学员试图拦住他。
穆祉丞猛地缩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兔子,看也没看她,含糊地摇着头,几乎是逃跑般从她身边挤了过去。
他不能停,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崩溃地尖叫出来,说出那些荒谬又恐怖的经历。
更怕……怕那个看不见的存在,依旧跟在他身边。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他猛地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剧烈地喘息,惊恐地环顾四周。
空气正常流动,灯光稳定洒落,远处传来其他学员隐约的谈笑声。
一切如常。
可他感觉不到安全。
那只无形的手,那片绝对的死寂,像一层透明的薄膜,笼罩了他的整个世界。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能力的失效,也第一次如此渴望能听到点什么——哪怕是周围路人最嘈杂无聊的心声,也好过这片令人窒息的、未知的寂静。
他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单人宿舍。砰地一声甩上门,反锁,又手忙脚乱地把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拖过来抵在门后,做完这一切,他才脱力地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那个声音,那个触感,那个缓慢掀起他衣摆的冰冷力量……一遍遍在他脑海里重演。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盯上自己?
王橹杰“玩得很开心”……“很快会再见”……
穆祉丞猛地抬起头,泪水再次盈满眼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极致的恐惧。
他被一个幽灵,一个强大、诡异、以他的恐惧为乐的幽灵,当成了有趣的玩具。
不行。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他深吸几口气,胡乱地用袖子擦掉眼泪。
他是穆祉丞,他虽然有点憨,有点怂,但他不是笨蛋。他能靠自己觉醒能力并活到现在,他也有他的办法。
他猛地爬起来,冲到书桌前打开个人终端。他的手指还在发抖,敲击键盘时好几次按错。
他首先要查!今天测试场除了常规的观察员,还有谁有权限进入?
或者,有什么异常访问记录?
瑟雷西亚家族……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在学院的保密条例里,或者某本古籍的角落里……
终端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苍白失措的脸。
而就在他全神贯注试图在内部网络里寻找蛛丝马迹时——
在他身后,空气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波动了一下。
书桌旁边的小沙发上,放着几个他喜欢的毛绒玩偶。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咧着嘴笑的草莓大福造型的抱枕。
此刻,那个草莓大福抱枕,靠近边缘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凹陷下去了一小块。
就像一个看不见的人,随意地、慵懒地,将手肘搭在了上面。
穆祉丞对此毫无察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闪烁的屏幕上,眉头紧锁,努力过滤着庞大的信息流,试图找到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名字。
他看不见。
就在他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那片“绝对寂静”的领域,正安静地笼罩着沙发的一角。
冰冷的视线,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背脊上。
带着一丝玩味的、耐心的等待。
等待他发现……或者,等待他再一次,落入陷阱。
个人终端的幽蓝光芒映在穆祉丞瞳孔里,像两簇跳动的、冰冷的鬼火。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滑动,划过一条条访问日志、权限清单、常规观察员名单……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看起来都合规合矩,像被最精密的仪器打扫过,不留一丝尘埃。
这种过分的“干净”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那个存在能轻易侵入测试场,怎么可能在系统里不留半点痕迹?
除非……他的权限远高于自己能查询的级别。
瑟雷西亚(Serecia)。
这个名字像毒蛇的信子,在他混乱的思绪里嘶嘶作响。他切换搜索库,尝试接入学院的加密历史文献数据库。
权限不足的红色警告弹窗一次次跳出,固执地拒绝他的窥探。
越是被阻拦,那份寒意就越发刺骨。
他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倔强地尝试各种关键词组合,调用自己作为优秀学员那点有限的越权通道。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一次模糊搜索终于跳转到了一个界面——不是详细档案,而是一份古老泛黄的羊皮纸扫描件,边缘有着瑟雷西亚家族的纹章烙印:一只隐匿于漩涡与荆棘之中的眼睛。
下面只有一段简短的、如同传说般的描述性文字,权限等级标注着猩红的【绝密·禁忌】:
「瑟雷西亚,影裔之尊,匿于光隙,执掌无声之权。其裔不为目视,不为耳闻,不栖凡念,乃现世之悖逆,幽影之显贵。凡其所瞩,皆为私藏;凡其所触,永堕寂静。」
「警告:任何形式的主动探查、注视或意念捕捉行为,均可能被视为挑衅,引发不可预知之觊觎与灾祸。」
穆祉丞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不为目视,不为耳闻,不栖凡念……永堕寂静……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他的认知里。这不是什么异能者,这根本是……是某种来自于世界背面的怪物!而那个警告,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死亡通告。他的读心术,就是一种极致的“意念捕捉”。
他刚才,就是在对这样的存在“主动探查”?
巨大的后怕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手脚冰凉。他几乎要立刻关掉终端,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当一只鸵鸟。
但是……
那只冰冷的手,那贴耳的低语,那缓慢掀开他衣摆的无形力量……还有那句“标记”。
如果退缩,只会更快地被吞噬殆尽。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指继续操作,试图找到更多,哪怕只是一张模糊的图片,一个名字……
而就在这时,他身后沙发上的那个草莓大福抱枕,凹陷下去的弧度极其轻微地变换了一下形状。
仿佛那个看不见的“肘部”抬了起来,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终端屏幕的右下角,极其突兀地,跳出一个极其简单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输入框光标。它静静地闪烁着,像是在等待输入。
穆祉丞猛地一愣,以为自己操作失误点开了什么注释功能。
可下一秒,那光标自己动了起来。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缓慢地、优雅地,在输入框里敲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手指,正饶有兴致地隔着虚空按压键盘:
「查询:穆祉丞,男,18岁,读心异能者,偏好草莓味甜食,恐惧来源:未知寂静、被剥离感、以及……我。」
穆祉丞的呼吸彻底停了。
他僵在椅子上,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盯着那行自动浮现的文字。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起来却构成了最恐怖的画面。他的偏好,他的恐惧……被如此精准地、漫不经心地罗列出来,像一份物品清单。
最后那个“我”字,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占有欲。
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那光标又动了。这一次,它覆盖了之前的文字,重新打出一行,带着一种戏谑的询问意味:
「档案准确吗?我的小读心者。」
「或者,你更希望亲自补充一些细节?」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了穆祉丞的心脏,几乎要将他捏爆。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因为动作太猛,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惊恐万状地环顾空荡荡的房间,视线最后落在那个毫无异常的草莓大福抱枕上。
他知道了。
他一直在这里!
从头到尾,他都像个观赏滑稽戏的观众,看着自己这只愚蠢的猎物,徒劳地试图反抗,试图理解捕猎者的真面目!
而自己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恐惧,甚至偷偷查询他家族背景的行为,全都暴露无遗!在那片绝对的寂静面前,他就像一个透明人!
穆祉丞“滚出来!”
穆祉丞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极致的崩溃,
穆祉丞“你给我滚出来!”
房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几秒钟死一样的寂静后。
那终端屏幕上的光标,又慢悠悠地动了。它没有打字,而是……精准地、移动到了屏幕右上角那个红色的【关闭】按钮上。
然后,轻轻地,“点”了下去。
屏幕瞬间暗灭。
最后的光源消失,房间彻底陷入一片昏暗。
与此同时,穆祉丞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无形的气流,轻柔地拂过他的耳畔。
如同一个告别。
又像一个预告。
黑暗中,穆祉丞浑身冰冷地僵立在原地,听着自己疯狂的心跳声,咚咚,咚咚,撞击着无边的死寂。
他看不见。
但他知道。
他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