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云止现身并调整了修炼课业后,风谣的日子并未变得轻松,反而更加难熬。
浸足寒潭的时辰减半,痛苦却并未减半。剩下的时间,她需在听雪洞前那片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完成“引气入体,凝水成冰”的功课。
云止并未给她任何盛水的器皿。
风谣只能徒手捧起冰冷的积雪,靠体温和微薄的灵力将其融化成水。然而,未等她尝试凝结,掌中的水不是迅速重新冻结,便是从指缝漏光,洒在冰面上,瞬间成冰。
她反复尝试,双手冻得红肿发僵,指尖开裂,渗出的血珠很快凝成暗红的冰碴。体内那点好不容易积攒的灵力,在一次次徒劳的尝试中飞速消耗,却连一滴水珠都无法稳定地控制住。
洞府内寂静无声,仿佛在冷漠地注视着她的徒劳挣扎。
风谣抿紧嘴唇,绿眼睛里憋着一股倔强的火。她不再盲目尝试,而是坐下来,忍着刺骨的寒意,努力回想云止那日的话。
“掌控它,理解它,令其如臂使指……精准,而非蛮力。”
精准?如何精准?她连让水保持形态都做不到。
她闭上眼,尝试放慢呼吸,去感知周围无处不在的寒气,去捕捉那些悬浮在空气中的、细微的水汽粒子。这比引纳狂暴的寒气入体要精细得多,也困难得多。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
她失败得毫无悬念。
直到日头西斜,她灵力耗尽,浑身冰冷,依旧一无所获。只在冰面上留下无数滩洒落又冻结的冰痕,狼藉一片。
她颓然地坐在冰面上,看着自己红肿破裂、微微颤抖的双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难道自己真的如此愚钝?连最基础的掌控都做不到?
“今日到此为止。”
云止的声音突兀地从洞内传出,依旧听不出情绪。
一个水囊和两块饼子被送出结界。
风谣默默拾起食水,对着洞口行了一礼,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往回走。背影在苍茫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渺小而孤单。
洞府内,云止的目光从洞口收回,落在眼前的残局上。一枚白玉棋子在她指尖翻转,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自然“看”到了洞外少女一整日的徒劳与挫败。
愚钝吗?确实。方法粗糙,灵力掌控一塌糊涂。
但……那股不肯熄灭的倔强,倒是似曾相识。
她指尖微顿,将棋子轻轻按在棋盘一角。
次日,风谣依旧早早到来。重复着融雪、捧水、尝试凝结、失败的过程。结果并无不同。
第三日,第四日……依旧如此。
她甚至开始怀疑,云止给她的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或许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她知难而退。
第五日,当她又一次看着掌中清水迅速流失冻结,挫败感几乎达到顶点时,洞内再次传出声音。
“蠢材。”
“凝水成冰,水从何来?”
风谣一愣,下意识回答:“雪……雪化而来。”
“雪为何物?”
“是……水汽凝结所成。”
“既知是水汽凝结,为何舍本逐末,执着于掌中之水?”云止的声音冷冽,如同冰泉击石,“天地皆水汽,何不取而用之?”
风谣猛地抬头,看向四周。风雪虽停,但昆仑山巅空气凛冽,蕴含着充沛的水灵之气。
“引气,非是蛮力汲取。是感知,是共鸣,是召唤。”云止的话语简洁,却如一道电光劈入风谣混乱的思绪,“以你微末灵力,欲控流水,自是蚍蜉撼树。然水汽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牵引一丝,为之所用,何难?”
风谣怔在原地,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感知、共鸣、召唤”、“牵引一丝”。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她一直试图用力量去“命令”水,而非用灵识去“引导”气。
她再次闭上眼,这一次,不再急于求成。她彻底放空了自己,将残存的灵力并非用于抓取,而是如同蛛网般细细铺展开来,去感受,去触碰空气中那些活跃的、冰凉的、细微的水之精灵。
时间缓缓流逝。
她忘记了冰冷,忘记了失败,全身心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知中。
忽然,她“看”到了。无数细微的、闪烁着极淡蓝光的微粒,充盈在四周的空气里,活泼地跳跃着。
她尝试着,用最柔和的一缕灵识,轻轻“呼唤”其中一粒。
那粒水汽微微一顿,似乎有些好奇,缓缓地、试探性地,朝着她指尖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瞬间涌上心头,她心神一荡,那缕灵识立刻溃散,那粒水汽也瞬间逸散无踪。
但风谣丝毫不觉气馁,反而兴奋得几乎战栗起来!
她找到了方向!
她再次沉下心来,更加小心地铺开灵识,这一次,她尝试同时牵引三五粒水汽。
过程极其缓慢,对心神的消耗远超之前的蛮干。但她乐此不疲。
日复一日,风谣彻底沉浸在这种奇妙的修炼中。她能牵引的水汽微粒越来越多,越来越熟练。
终于,在不知第几日的黄昏,她缓缓抬起手。
指尖之上,一小团朦胧的白雾汇聚而来,逐渐变得清晰、湿润。紧接着,在那团白雾中央,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薄脆剔透、形状却异常规整的六棱冰花,缓缓凝结成形!
它静静地悬浮在风谣指尖,散发着微弱的寒气,在落日余晖下折射出一点璀璨的光芒。
虽然微小,虽然转瞬便因灵力不继而碎裂消散。
但那一刻,风谣清晰地感受到了——掌控。
洞府内,正执壶沏茶的云止,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氤氲热气后,她的目光似乎穿透结界,落在那枚瞬间诞生又湮灭的微小冰花上,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落入了一粒细微的尘埃。
她垂下眼帘,继续注水,水流稳定,没有丝毫摇晃。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洞外,风谣看着空无一物的指尖,愣了许久,随即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她猛地跳了起来,不顾浑身酸疼,对着洞口激动地喊道:“云止大人!我做到了!我凝出来了!”
洞内寂静片刻,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
“嗯。”
只有一个字。
却让风谣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知道,这声“嗯”,已是这位冰冷师尊最大的认可。
“明日起,”洞内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冰花需凝至拳大,形态稳固,一炷香不散。”
风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点头:“是!”
功课升级了,但她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动力。她对着洞口恭敬行礼,准备离开。
“且慢。”
风谣脚步一顿。
洞内的声音似乎迟疑了一瞬,才复又响起,添了一句:“……日后若有他人前来,赠你食水,需先行告知于我。”
这话听起来依旧像是师尊对徒弟的严格管束,不近人情。
风谣虽有些不解为何突然补充这条规矩,但仍老实应下:“是,弟子记住了。”
洞内再无话。风谣再次行礼,转身离开时,脚步带着初尝成功滋味的轻快。
在她身后,听雪洞的结界微微波动,一片轻薄的、刚刚凝结成形、仅有指甲盖大小的完美六棱冰花,从洞内无声飘出,落在风谣方才站立的位置,在冰雪上折射着最后的天光,久久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