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地砖的缝隙里渗出一道暗红，蜿蜒如蛇，一直延伸到墙角排水口。沈知意指尖刚触到那湿痕，金光便自指腹渗入砖缝，顺着地脉纹路探入地下。光影在她识海中成像——一条废弃的暗渠，污水横流，一名男子伏在石阶上，铁甲碎裂，左胸插着半截断箭，箭杆刻着北狄狼首纹。
她收回手，金光隐没。心口那股闷烧般的痛尚未散去，法力仅复一重，灵识探出已是极限。若这是谢危楼设的局，她此刻贸然救人，等同自投罗网。可若真是被弃的伤将，命格将绝却未断，便是因果未了。
她闭眼，灵识贴地滑行，绕过三处转角，探入暗渠深处。无符阵波动，无命格牵引，只有一缕微弱的军魂残息，如风中残火，却始终未灭。这人不是诱饵，是真被丢在这里等死的。
识海映出那张脸——三十上下，眉骨裂伤未愈，唇色青紫，呼吸浅得几乎断绝。但她看得清楚，他右手仍死死攥着半块兵符，指节发白，像是至死都不肯松手。
她睁开眼，心头忽震。三字浮现——【救一人】。未等她反应，那三字竟自行延展，化为一句——【救将死忠臣】。暖流自心口升起，极微弱，却真实存在。命格锁链轻响，仿佛有某根线，在看不见的地方被悄然斩断。
她盯着那道血痕，指尖微动。救人耗力，此刻她经脉未复，若中途遭袭，再无还手之力。可若不救，七日后心劫再临，旧伤自燃，她未必撑得住。系统不强制，但任务既现，便是因果已牵。
她起身，掀开墙角一块松动的地砖，顺着暗格滑入暗渠。污水没过脚踝，腥臭扑鼻。她蹲下身，看清那箭伤——紫黑溃烂，边缘泛着青灰，毒已入心脉。若再拖半日，必死无疑。
她咬破右手食指，一滴血珠坠落，正中箭口。金光如丝，瞬间缠绕整条伤口，黑血倒流，自箭创处涌出，蒸腾起一股腐臭青烟。男子身体猛然抽搐，喉间发出一声闷响，似是从地狱深处挣出一口气。
金光未散，她以指为引，将功德之力缓缓注入其心脉。那股暖流反哺而来，顺着经脉游走，她感到法力微动——第一重，正在恢复。青玉坠在耳畔轻颤，残魂似有所感，微微发烫。
片刻后，男子喉头滚动，猛地咳出一口黑血。他眼睫剧烈颤动，骤然睁眼。瞳孔收缩如针，死死盯住沈知意耳垂——那枚青玉坠正泛着微光。
他嘴唇微动，声音嘶哑如裂帛：“……青鸾……？”
沈知意未答。她只觉识海一震，前世碎片如潮水般涌来——雪夜山巅，一袭青衣女子立于断崖，身后千军万马追杀不断。她手中长剑染血，肩头插着一支狼首箭，却仍回头望向远方，似在等一个人。
画面一闪而逝。她稳住心神，指尖仍按在男子心口。金光未撤，护住其最后一线生机。
“你叫什么？”她问。
男子喘息未定，眼神却清明了几分。他艰难开口：“卫……无咎。”
“禁军……统领。”
“北境……密道……遭伏……”
他每说一句，便咳出一口黑血，声音断续，却字字清晰。
“谢大人……下令……按叛将处置……”
“我不是……叛将……”
“北狄细作……藏在……太医院……”
沈知意眸光微闪。谢危楼要他死，不单因他受伤，更因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此人若死，是冤魂；若活，便是乱局之始。
她未再多问，只将金光收拢，化作一道薄茧裹住其心脉。只要这层光不灭，他便不会断气。但若想彻底解毒，还需真正的解药。
她起身，正要离开，忽觉耳坠一烫。卫无咎的手不知何时抬起，指尖几乎触到她裙角，却又无力垂下。他望着她，眼神复杂，有惊疑，有恍惚，还有一丝极深的痛楚，仿佛认出了什么，却又不敢相认。
“你……见过她吗？”他低声问。
“那个……戴青玉坠的人。”
沈知意顿住。
“谁？”
他未答，只是死死盯着那枚坠子，唇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极远的事。
“她说……若我战死……不必收尸……只将箭镞……带回南境……”
“她说……那是……信物。”
话未说完，他头一偏，再度昏死过去。
沈知意立在原地，污水浸透裙摆，冷意顺着脚踝爬升。她抬手抚过耳坠，青玉温润，却压着一丝极轻的震颤，像是残魂在回应什么。
她转身踏上石阶，回到冷宫主殿。地砖上的血迹已干，陈嬷嬷明日送药的足印仍留在雪地，尚未被新雪覆盖。她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心口那团旧伤燃尽的痛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久违的暖流——功德引，初显其效。
法力恢复的征兆在指尖浮现，微光一闪即逝。她知道，这一救，不只是保下一条命，更是斩断了一根命格锁链。谢危楼控人以命，她救人以德，看似微弱，却已在无形中动摇其根基。
她睁开眼，灰眸如雾。冷宫风雪已停，屋檐冰凌断裂，砸在石阶上，发出清脆一响。
卫无咎在暗渠中微微抽搐，嘴角渗出的血迹在污水中晕开。他右手仍攥着那半块兵符，指节泛白。而左胸那支断箭，箭镞上的狼纹在金光消散后，竟缓缓褪去一层锈迹，露出底下刻着的一行小字——“南境陆氏，永昌三年造”。
沈知意指尖忽颤。
她记得这名字。
上一章太医院樟木箱上的“南境贡”三字，与此刻箭镞上的刻痕，出自同一匠工之手。
她正欲细想，忽觉耳坠剧震。
卫无咎在昏迷中，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青鸾……”
沈知意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地砖，直落暗渠。
那枚青玉坠，正泛起一层极淡的光晕，与卫无咎心口残存的金丝，隐隐相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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