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喝酒的凯：“嘿，那边的朋友。说说你们那边？那些长着人样却死不了的‘居民’，他们平时都干嘛？就……干等着被怪物杀，或者看怪物杀别人？”他的问题总是直接切入最诡异的角度。
凯放下啤酒罐，金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闪烁。他的声音平淡，没有多少情绪起伏：“活着。或者说，存在着。”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人类语言来描述那种难以言喻的状态。“大部分时间，很安静。像背景。他们会聚集在一些相对稳定的区域，但彼此很少交流，更像……共同等待什么的囚徒。有些会重复生前的某些习惯性动作，但没有意义。时间对我们……对他们来说，是停滞的。”
“怪物来了呢？”西尔饶有兴趣地问。
“躲。或者死。”凯的回答简洁到残酷，“躲不掉，就变成怪物的一部分，或者彻底消失。很少有反抗，反抗……意义不大。”他看了一眼莉娜，补充道，“直到‘银色君王’出现，他强行命令怪物不得随意屠杀居民，某种程度上……他给了他们一种扭曲的‘秩序’和‘安全’。”
“听上去真是绝望又无聊。”西尔评价道，脸上却带着笑，“难怪你想出来走走。那你呢？你看起来不像那些只会发呆的背景板。”
凯沉默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我……比较喜欢动。喜欢观察。尤其是观察那些从‘外面’来的东西。”他的目光扫过西尔和莉娜，“你们的存在，比那个停滞的世界有趣得多。”
一场极度诡异的“闲聊”。一个连环杀人犯谈论他的狩猎喜好，一个异世界居民描述他故乡的绝望停滞，一个身负永恒镣铐的逃亡者沉默地听着。
轻松？绝不。但这扭曲的三方，似乎在这种各怀鬼胎的、剥离了正常社会伪装的对话中，找到了一种危险的、暂时的平衡。
西尔灌下最后一口啤酒，随手将空罐捏扁，精准地扔进远处的阴影里，那阴影蠕动一下，便将金属罐吞噬无踪。他舔了舔嘴唇，目光重新聚焦在凯身上，之前的闲聊姿态收拢，变得像一只准备扑击的毒蛇。
“秩序？安全？”西尔重复着凯的话，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得了吧，我亲爱的邻居。我不是三岁小孩。埃里克，那位‘银色君王’，他费那么大力气，压制住一群只知道杀杀杀的疯狗，就为了给另一群不死不活的‘背景板’提供庇护所？他是异世界的圣母玛利亚吗？”
他向前倾身，眼神锐利如刀，试图穿透凯平静的表象：“告诉我实话，凯。他的‘秩序’，到底是什么？是制衡？还是……更有效率的剥削？”
凯的金色瞳孔微微收缩，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西尔。
“让我猜猜，”西尔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速不快，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怪物需要杀戮和毁灭，这是本能，压抑得越狠，反噬越可怕。他不可能凭空变出那么多‘误入者’来给怪物们当口粮。那么……代价是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莉娜脖颈上的镣铐，又回到凯身上：“那些‘居民’……他们支付的‘安全费’是什么？他们的‘存在’本身？还是别的什么更本质的东西？”
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西尔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反应，笑容变得冰冷而得意。“啊哈，看来我猜对了一部分。让我再大胆一点……埃里克的力量，他那近乎完美的控制力，不仅仅来源于他自己的欲望吧？是否……也建立在某种……‘汲取’之上？从那些他‘保护’的居民身上？或者，从那个世界本身？”
他这是在诈，用逻辑和观察力拼凑出最可怕的猜想，然后扔出来看对方的反应。
凯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沙哑：“君王的力量……深不可测。他的意志，就是法则。”这是一个非常官方的、避重就轻的回答。
“法则需要燃料！”西尔步步紧逼，“任何形式的统治都需要能量来源！告诉我，凯！是灵魂？是情绪？是时间？还是他们那该死的‘存在概念’？！他是不是把居民当成了某种……电池？或者过滤器，用来转化怪物的狂暴能量？”
他的用词越来越惊人，直指可能存在的、最黑暗的统治核心。
凯沉默了很久久。安全屋内只剩下管道深处偶尔传来的滴水声。
最终，他避开了西尔最核心的提问，选择了一个相对侧面的回答，但这本身已经暗示了太多：“居民……在君王的领地内，不会无故消散。但他们会变得……更加‘安静’，更加像……‘背景’。”
西尔的眼睛瞬间亮得骇人！
更加安静？更像背景？
这几乎印证了他的部分猜测！埃里克很可能在以某种方式汲取“居民”的某种特质来维持自己的力量和秩序，代价就是居民变得更加行尸走肉，更接近纯粹的“存在”而非“生命”！
“那怪物呢？”西尔立刻抓住线索追问，“怪物服从他，总得有好处吧？它们可不懂什么叫做顾全大局。”
凯这次回答得更快，似乎这部分不那么敏感：“君王会划定猎场。偶尔……会允许它们进行‘清洗’。”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极淡的厌恶，“或者，引导它们去攻击其他君王领地的边缘，以及……处理一些‘麻烦’。”
“比如我们这样的？”西尔嗤笑。
凯默认了。
西尔靠回管道上，脸上露出了极度满足的神情，仿佛一个数学家终于验证了一个复杂的猜想。
“制衡？不，是剥削。是榨取。”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用居民的能量来滋养自身、维持秩序，用偶尔的放纵和对外战争来安抚怪物……真是……精妙又残忍的体系。难怪他能坐稳王座。”
他看向莉娜，眼神变得无比复杂：“而你……莉娜小姐。你在他这套体系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仅仅是‘挚爱的收藏品’？还是说……是某种更特殊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没完全意识到的……‘核心能源’？”
莉娜的脸色在白炽灯下苍白得几乎透明。西尔的推理和凯被迫透露的信息，正在拼凑出一个比单纯囚禁和偏执之爱更加黑暗、更加庞大的真相。她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无底深渊的边缘，而脚下所谓的“现实”正在寸寸碎裂。
西尔不再需要凯的回答了。他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拼图。
“有趣。”他最终轻声总结，笑容重新变得危险而轻盈，“真是太有趣了。我现在对拜访那位陛下的‘宫殿’，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西尔那令人不安的推论和凯被迫透露的信息，像沉重的铅块一样压在安全屋内，让空气都变得粘滞。长时间的沉默蔓延开来，只有远处地下管网深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流水声。
最终，西尔似乎消化完了这些信息，他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脸上那种疯狂的探究欲暂时隐匿，变回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
“好了，今晚的‘学术研讨会’就到此为止吧。”他轻松地说，仿佛刚才讨论的不是一个异界君王的黑暗统治体系和可能存在的活人能源问题，“信息量有点大，我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他看向莉娜和凯，挥了挥手：“两位自便吧。找个地方休息，虽然我觉得你们大概也睡不着。记住我们的协议，也记住……”他笑容加深，“我能找到你们。”
说完，他向后一步，身体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没入墙壁的阴影之中，彻底消失不见。那盏惨白的灯闪烁了一下，仿佛被他带走了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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