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燕秩的臂弯中,借他的斗篷遮掩着寒风。
我被放置在柔软温暖的红帐中,依偎着当今王上的肩膀,抬头望着世上最大的夜明珠,织金绣玉的寝殿,羊绒雀羽的地毯,比我最明亮的时候还要闪耀。
燕秩龙袍上的金线刮的这张脸有些刺痛,我在数燕秩今年多少岁了?长大了不少,他也像当初的王上,有了自己的爱妃和皇后吧。
我轻轻远离燕秩的怀抱,用冰冷的手背辗着刺痛的侧脸,曾经我的火舌燎到柔瑛的手掌,她亦是用冰冷的脸蛋去贴向手心,这个方法果然很奏效。
虽然已经不怎么疼了,可我还是喜欢做一盏灯,我做灯时,莫说是燕秩的一件衣服,哪怕燕秩全力撞在我身上,我也不会痛。
燕秩的目光却更加火热,我默默想要继续远离他,却发现那件硌的脸生疼的外袍已经不见了,而燕秩贴的更近了。
他的胸膛火热,衬的这副身体更加冰冷。
我疑惑的看着他,问道:“抱着我,不冷吗?”
可我做灯的时候,一点都不冷。
出声的一刻,我被这样清脆的声音吓了一跳。
像起风时景夫人塌上的琉璃灯,也像景夫人走路时裙裾上成串的玉环,是我最喜欢的声音。
燕秩却突然一头撞了过来,我有些头晕眼花,甚至有些呼吸不畅,做人真的好难,我做灯时都不需要呼吸的。
我看见他额间甚至还有细汗,那他应该比较热,是应该抱着我解解暑。
不过,我真的觉得做何美人比我熄灭的时候还要凉。
我甩甩头拼命转身,可恨,何美人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否则以我曾经的重量,怎么会掰不过燕秩。
我依然记得,曾经燕秩在景和殿追兔子,一头撞在我身上,后退几步依旧摔坐在地上。柔瑛边笑边去扶他,他生气又踢我一脚,结果自然摔进柔瑛的怀里去了。
察觉到我的抗拒, 燕秩终于松开了手,我也总算长舒一口气,看到燕秩唇角的一抹红,我好奇的擦去,可是并不是血。
燕秩笑了笑,“喜欢吗,等我打下北夷,抢无数的红宝石给你磨胭脂。”
我抬手覆上自己的唇,轻轻蹭下一些口脂,好奇的端详,景夫人也有许多胭脂,可从没有过这么鲜红如血的颜色。
我摇摇头,咬破指尖点在唇上,“不用打北夷,不要红宝石,更红,更漂亮。”
燕秩眼底的笑意顷刻消失,抢过这只苍白的手,飞速将冒血的手指含入口中。
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没有征求何美人的同意,不应该咬她的手,难怪燕秩会不乐意了。
我决心此刻开始什么都不做,毕竟我是一盏有原则的灯,万一哪天燕秩让人把我熔了,九泉之下遇到何美人,那我多不好交代。
可是燕秩似乎不满意我的行径,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我茫然的看着他灼热的目光,终于看到他轻叹一口气,“红宝石还有很多,你的血很珍贵,下次不要这样了。”
我坚定的点点头。
燕秩终于放心,穿上外衣准备离开。可走到门口,却突然回头,“一滴血都不能流,一根头发都不能掉。”
我依旧重重的点头。
可是他走后我就后悔了,这样长且多的头发,怎么能一根不掉呢?
于是梳好头发后又让宫人仔仔细细找了寝殿,确认地上一根头发都没有了我才安心睡下。
还是做灯好,灯没有头发,自然不用担心掉头发啦。
很快,燕秩又回来了,他心情似乎不好,我自然不愿招惹他,自顾自装睡。
“明天是皇后下葬的日子。”
我突然来了精神,想继续偷听,他却不肯再说下去了。
如果说燕秩的皇后去世了,那难怪他不高兴了,甚至会很难过吧……我又想起景夫人的灵前那个崩溃的小小阿驽,被柔瑛紧紧抱着,依旧不停的往前冲着……
柔瑛看起来瘦瘦小小,力气似乎不小呢……
于是我佯装梦呓,伸手揽向燕秩的肩。
似乎够不到燕秩……
黑暗中的窸窣声响起,燕秩更靠近了一点,我的手终于安稳落在他的后腰。
我听到他安心的呢喃,就像小时候睡在景夫人怀里一样。
渐渐的,我也渐渐模糊了意识,可恶,我做灯的时候明明不会困的……
我被宫人轻柔的唤醒时,天已经大亮了,宫人替我梳洗,簪上一朵素白的梨花。
“美人,皇后娘娘的祭礼要开始了,陛下吩咐您跪拜后尽快离开。”
我轻轻点头,起身前往皇陵。
到达皇陵时,灵柩已经起路了,我得以近距离的看清太后脸上的每一条沟壑。
她的眼神还是那样锋利,在一片悲伤中格外显眼。
一片纸钱飘挂在她的龙头拐上,她轻轻取下,捏在指尖看了很久。
有什么东西闪烁在她的眼底,我的胸口突然无比闷痛,掩面气喘着。
那双可怕的眼睛,还有几时柔软过?还有几时……
闷痛演变为刺痛,我终于再次失去了意识……
终于不用再痛了……
我重新清醒的下一刻,一只有力的手圈紧了我的手腕,我晕头转向的被她拖了出去,抬头依然是那双锐利的眼。
我迅速低头躲闪,轻轻揉搓着疼痛的手腕。
“齐安尚在襁褓时,哀家也曾哄她安睡过,她像她母亲阳华一样爱哭。”太后的声音没有过分苍老,只是对比从前,有些低沉。
我抬头看着她干涩的眼,已经没有了那一抹亮色。
我不喜欢和这个人待在一起,于是努力起身开口,“陛下在等我,我要走了。”
她突然笑了,“你在刻意惹怒哀家吗?”
我摇摇头,“我只是要听陛下的。”
她拂袖离开,“那就听他的罢。”
我昏昏沉沉的迈出殿门,天已经黑透了,宫人颤抖着扶起歪歪扭扭的我送上步撵。
一阵摇摇晃晃的回到昭蕙宫,却并没有见到燕秩,于是我继续监督宫人清理内室的落发。
我睡着时燕秩仍不曾出现,睡醒时枕边却有他的气息。
是昨夜的气息,不是十五年前的气息。
我轻轻捂着心口,没有心跳,却仍有些微痛。
宫人依然扶我起身梳洗,顺便向我解释,昨日齐将军打北夷人败了,已经连丢三城,陛下这几日要忙使者入朝的事,不能来看美人了。
“哀家不忙,有什么事,哀家来讲吧。”赤金拐杖敲击在柔软的羊皮上,身旁的宫人已经跪了一地。
太后示意宫人回避,站在了我的身后。
她的眼睛透过铜镜死死盯住我的脸,“即便帝王身侧,这样的美貌也是罕见了。”
我垂首不语,回避着她的眼神。
她轻轻托起我的下巴,转向她,问道:“想做皇后吗?”
我抬头躲开她的手,“陛下想让我做,我就做。”
她不屑地冷笑一声,“他不能,哀家却可以。”
我望着金光璀璨的妆台,也笑道:“那等陛下可以让我做皇后了,我再做吧。”
铜镜中太后没有一丝恼色,反而是嘴角含着戏谑转身离开了。
半月后,北夷使者来朝,我很快便知道了太后的底气。
只要大燕同意和亲,陪嫁财宝古籍,北夷可以归还目前已经攻占的十座城池。
至于这和亲的人选,需要足够美貌,足够高贵。
可是先帝唯有阳华公主一女,生下齐安时,早已血崩而亡,燕秩更是不曾有过子女。
和亲是大燕最好的选择,也是燕秩最好的的选择。
那一天,有女官带着外族装束的画师来为我画像,却不等我看过画像就仓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