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晨雾尚未散尽。武程和成玉一夜浅眠，早早便起身调息。当他们走出客房时，却见百草堂前堂已然收拾得干干净净，白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衫，正将最后一点行李塞进一个不大的包袱里。玉儿乖巧地牵着他的衣角，小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
听到脚步声，白糖转过身，那双无神的眼睛“望”向他们的方向，脸上挤出一个略显苍白却尽量显得自然的笑容：“武少侠，成玉前辈，早。”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昨夜平稳了些许。
“白掌柜，您这是……”成玉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白糖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地解释道：“多谢二位昨日救命之恩，以及连日来的照拂。只是……我这小药铺本就生意清淡，经此一事，更是耽搁了不少时日。想着趁今日天气尚可，带玉儿去邻镇走访一位老主顾，顺道进些药材，也好维持生计。”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阿叶那孩子，性子倔，一心想着参加学堂的京剧猫训练班。如今他已正式入选，训练班管食宿，规矩也严，往后怕是……也不常回来了。有宗门照看，我也放心。”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一个带着幼女、经营惨淡的盲眼药商，为了生计奔波；一个心怀梦想的少年入选宗门训练，分离在所难免。可武程却敏锐地捕捉到，白糖那看似平静的语气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去意。
他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武程的目光扫过白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以及他站立时微不可查的、依靠着桌角支撑身体的细微动作。这样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长途跋涉。所谓的“走访主顾、进货”，更像是一个精心编造的、体面的告别借口。
“白掌柜，”武程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您的身体尚未痊愈，此时远行，恐怕……”
“不碍事的。”白糖打断了他，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却显得有些空洞，“老毛病了，歇一歇就好。总不能坐吃山空，日子总还是要过的。”他摸索着拿起靠在墙边的导盲杖，轻轻拉了拉玉儿的小手，“玉儿，跟两位恩公道别。”
玉儿仰起小脸，怯生生但又很听话地说：“谢谢武哥哥，谢谢成玉爷爷。”
白糖不再多言，对着武程和成玉的方向，再次微微欠身：“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二位保重。”
说完，他便牵着玉儿，拄着导盲杖，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走出了百草堂的大门，融入了清晨稀薄的雾气里，背影瘦削而决绝。
成玉看着那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叹了口气：“此人……心志之坚，非同一般。只是他这一走，怕是……”
武程沉默地站在原地，清晨的微光映在他冷峻的侧脸上。他没有阻止，也无法阻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白糖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远离他们，远离可能带来麻烦的漩涡。
只是，看着那消失的背影，武程心中那份莫名的空落感，却愈发清晰了。阿叶入了训练班，白糖带着玉儿离开，这间昨日还略显拥挤的药铺，瞬间变得空荡而寂静。
案件尚未明朗，线索似乎又断了一环。而那个身负无数秘密的白糖，这一别，恐怕再见无期。武程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将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压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成玉前辈，”他转过身，眼神恢复了平日的锐利与冷静，“我们该去府衙了。风良那边，或许有新的发现。”
白糖的离去，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寂。百草堂内只剩下尚未散尽的药香，以及武程心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但他很快便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案件的迷雾远比个人感受更为紧迫。
府衙内，气氛凝重。风良眼底带着血丝，显然又是一夜未眠，但精神却有些亢奋。
“武程师兄，成玉前辈！”他见到两人，立刻迎了上来，压低声音，“有重大发现！”
他引二人进入内室，摊开几张密密麻麻写满字迹和符号的纸张。“我反复比对那丝‘录宗’韵力的特征，虽然无法精确到个人，但可以确定，它属于录宗内部一个极其隐秘的流派——‘织韵阁’。此流派自古便专注于韵力形态的拟态、编织与复制，据说其至高秘术，甚至能短暂‘复制’他人的韵力特性为己用！”
“织韵阁……”武程沉吟道，“这与‘零与’的复制之术完全吻合。”
“不止如此，”风良眼中闪着光，“我彻查了近半年来所有与‘韵力洼地’、‘地脉异常’相关的卷宗，包括各地矿脉开采、水利工程甚至风水勘测的记录。结合我们之前勘察时发现的那丝异常韵力标记，我锁定了一个最可疑的地点——”他指向地图上一个被红圈标注的偏僻山谷，“废弃的墨晶矿坑！”
成玉捻须道：“墨晶……此物本身对韵力有轻微的吸附和干扰作用，若是大型矿坑废弃后形成空洞，确实可能形成天然的‘韵力洼地’。”
“正是！”风良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我调阅了矿坑废弃前的记录。当年主持封闭矿坑的工程师之一，恰好就是一位出身‘织韵阁’的录宗弟子！虽然记录显示他已在一次意外中身亡，但时间点非常微妙！”
所有的线索，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复制之术的来源、阵眼可能的位置、甚至与幕后黑手可能相关的历史人物……虽然依旧缺乏直接证据，但指向性已经无比明确。
武程凝视着地图上那个红圈，眼神锐利如鹰隼。“看来，我们必须亲自去这墨晶矿坑走一遭了。”
“但风险极大，”成玉提醒道，“若那里真是‘万流归墟’阵法的核心，必有重兵把守，甚至可能布有致命陷阱。”
武程点头：“所以，此次探查，需以潜行、侦查为主，非到万不得已，绝不正面冲突。我们需要最详细的矿坑结构图，以及制定周密的进退路线。”
接下来的半天，三人全力投入到行动的准备中。风良利用权限调来了矿坑的原始结构图（尽管废弃多年，图纸可能与实际有出入）；成玉凭借步宗身法，负责规划潜入和撤离的最佳路径；武程则检查装备，调整状态，将精气神提升至巅峰。他们都知道，这很可能是一次直捣黄龙的行动，也可能是一个自投罗网的陷阱。
就在日落西山，准备趁夜色行动前，一名衙役匆匆送来一封密信。信是给武程的，来自巡域庭更高层级，内容简短却分量沉重：“据秘报，‘墟主’或其重要党羽，近日可能于你所在区域现身，意图不明。督宗‘察案使’已秘密启程，不日将至。尔等务必谨慎，优先保存自身，待援至合力破之。”
督宗终于要介入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但也带来了更大的压力——他们必须在“察案使”到来之前，拿到足够分量的证据，或者至少，摸清敌人的真正底细。
夜色如期降临，乌云遮月，正是潜行的好时机。武程、成玉、风良三人换上夜行衣，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小镇，向着那座隐藏着巨大秘密的废弃墨晶矿坑疾行而去。
而与此同时，在远离小镇的另一条荒僻小路上，白糖牵着玉儿，拄着导盲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玉儿年纪小，早已疲惫不堪，却懂事地咬着牙不哭闹。白糖的脸色在夜色中苍白得吓人，每一步都牵动着体内的伤势，那十二枚金钉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只想离那些是非远一点，再远一点。却不知，命运的齿轮，早已将所有人紧紧咬合。小镇外的废弃矿坑，即将成为风暴的中心。而他这场艰难的逃离，究竟是能走向期盼的平静，还是会再次被卷入更深的漩涡？
夜，还很长。危机，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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