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松云山,静得能听见雪落松针的声音。
尘不到推开窗,看见闻时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空寂的山峦出神。
他太了解自己的雪人,那看似平静的侧脸下,藏着怎样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山下早就不放灯了。”
闻时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雪色。
尘不到走到他身边,将一件厚外套披在他肩上:“我知道。”
“那你还答应他们来看灯?”
尘不到但笑不语,只伸手拂去闻时发间的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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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卜宁和周煦为了一块面团争执不下。
一个要用术法精准控制每个饺子皮的重量,一个偏要随手揪出大小不一的“随性之美”。
“每个误差不得超过一钱,”
卜宁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规矩。”
周煦捏着个奇形怪状的面团:“过节嘛,要那么规矩干什么!”
老毛在一旁和面,看着这场面直摇头:“小祖宗,你那个面团包不住馅儿。”
夏樵则在认真调馅,三鲜的、白菜猪肉的,严格按照祖师爷的口味配比,嘴里还念念有词:“哥不爱吃姜,得挑干净……”
钟思溜达过来,趁夏樵不注意,往一盆馅里撒了把香菜末:“给你们加点惊喜。”
结果被端着饺子皮路过的庄冶撞个正着:“师弟,不可胡闹。”
钟思笑嘻嘻地收回手,转而开始教周煦怎么把饺子捏成小动物的形状。
闻时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周煦举着个四不像的“兔子”饺子要往卜宁脸上贴,钟思在一旁煽风点火,庄冶努力维持秩序,老毛和夏樵在厨房与餐桌间来回奔波。
尘不到跟在他身后,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去帮忙吧,再不过去,钟思他们要把厨房拆了。”
闻时加入后,场面反而更混乱了。他包饺子像在完成什么精密术法,每个褶子都要分毫不差,看得周煦直咂舌:“这手法,包个饺子太屈才了。”
闻时冷冷瞥他一眼,手里的动作却不停。
尘不到也挽起袖子,他包得又快又好,一个个白胖的元宝整齐列队。
闻时看着,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夜,这人也是这样坐在灯下,为他包过一碗小小的馄饨。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如今……
他微微出神。
“想什么呢?”
尘不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闻时别开脸:“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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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
周煦迫不及待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就皱起脸:“这、这什么馅?”
钟思哈哈大笑:“惊喜馅,好吃吗?”
闻时默默把自己面前那盘往尘不到那边推了推——他看见了,这盘是尘不到亲手包的,绝不会有钟思的“惊喜”。
尘不到眼里带着笑,给他夹了一个:“尝尝,是你喜欢的虾仁。”
饭后,众人移到院中。山风寒凉,却吹不散这一隅温暖。
夏樵泡了热茶,老毛端来点心,连大小召都出来凑热闹。
周煦左顾右盼:“灯呢?不是说好了看灯吗?”
卜宁望了望漆黑的山谷:“如今山下早已不放灯了。”
“啊?那看什么?”
就在这时,第一盏灯亮了起来。
是从松林深处飘起的,一点莹白的光,像凝结的月光,缓缓升上夜空。
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成百上千的明灯从山谷中升起,带着温柔的暖光,将整座松云山照得恍如白昼。
那不是人间的灯。
没有竹骨纸面,而是用雪和光凝成的,每一盏都透着淡淡的灵力,在雪夜里美得不真实。
闻时怔怔地望着满天灯火。
尘不到站在他身侧,衣袖在夜风中轻扬:“说过要带你们看灯的。”
千年过去,人间早已换了风俗,可他记得每一个承诺。
周煦已经看呆了:“这、这也太……”
卜宁轻声道:“是师父的术法。”
庄冶感慨:“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灯海,还是在前朝。”
钟思难得安静,只是仰头看着,眼里映着万千光华。
闻时忽然明白了。这些天尘不到总在入夜后不见踪影,原来是在准备这份礼物。
为了哄他开心,也为了圆大家一个念想。
他悄悄勾住尘不到的手指,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
尘不到反手握住他,指尖温暖。
灯河在天幕流淌,映着雪,映着松,映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夏樵激动地拍照说要发朋友圈,被老毛提醒会吓到普通人,只好遗憾作罢。
周煦试图用术法留住一盏灯,试了半天无功而返。
卜宁和庄冶在讨论这术法的精妙之处,钟思则已经摸出手机,对着灯海录个不停。
闻时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这个冬至,其实很好。
千年孤寂又如何?
红尘变迁又如何?
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只要这些牵挂还在,松云山就永远是家。
“尘不到。”
他轻声唤道。
“嗯?”
“谢谢。”
尘不到转头看他,眼里映着灯火,也映着他:“雪人,对我永远不必言谢。”
闻时没再说话,只是将交握的手又收紧了些。
夜空中的灯还在缓缓飘远,像一条光的河流,流向看不见的远方。而松云山上,冬至夜的温暖才刚刚开始。
这一刻,闻时想,他愿意相信永恒——
不是千年万载,而是每一个有尘不到、有大家的此时此刻。
这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