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兰兰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姜雨本就未曾痊愈的心口。
司阳要结婚了。
和单位领导的女儿。
每一个字都带着倒钩，撕扯着她那些不敢见光的期待。那个漫长美好的梦太过真实，以至于醒来后的现实，每分每秒都像是在凌迟。
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母亲轻手轻脚地进来，放下温水和药片，眼神里满是担忧，却什么也不敢问。
姜雨沉默地吃了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她却毫无感觉。
几天后，她做出了决定。
她用颤抖的手，点开了那个几乎刻在灵魂深处的号码。编辑了很久的短信，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只留下最简单的一句：
「见一面吧。老地方。」
发送成功后，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蜷缩在沙发上，心脏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撞破胸膛。
等待回音的那几个小时，漫长如同几个世纪。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石沉大海，冷漠的拒绝，或者一句客气的“没必要”。
直到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好。周六下午三点。」
简单的六个字和一个句号。没有称呼，没有情绪。却让姜雨瞬间湿了眼眶。
他还是愿意见她。
那个他们曾经称之为“老地方”的角落，是师范大学后面一条僻静巷子里的旧书咖。以前他们没钱去高档咖啡馆，就总窝在这里，点一壶最便宜的柠檬水，能蹭一下午的空调和Wi-Fi，看书、备课、低声聊天。
周六，姜雨提前到了。
她选了他们以前常坐的靠窗位置。书咖没什么变化，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旧书页和咖啡粉混合的独特气味。只是老板换成了一个年轻人。
她点了一壶柠檬水，双手捧着微凉的玻璃杯，指尖微微发抖。
两点五十八分。
门口的风铃响了。
姜雨猛地抬头。
司阳推门进来。他瘦了些，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的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很快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姜雨的心脏狠狠一揪。那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得让她读不懂。有关切，有沉重，有无奈，却独独没有她梦中熟悉的、那种只为她亮起的光。
他走到桌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好久不见。”他开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沙哑了些。
“好久不见。”姜雨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的水珠，“谢谢你愿意见我。”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生疏。
“你...身体都好了？”他终于问，语气克制而礼貌。
“嗯，差不多了。”姜雨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
司阳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这沉默在姜雨看来，等同于默认。
心口的酸涩汹涌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艰难地维持着表情，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他面前。
“这个...送给你。就当是...新婚礼物。”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司阳看着那个用蓝色包装纸仔细包好的小盒子，没有动。
“是什么？”他问。
“你打开看看。”
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手工薄荷糖。每一颗糖纸上，都用工整的小字写着一句祝福的话。
「祝百年好合」 「祝平安喜乐」 「祝前程似锦」 ……
罐子最下面，压着一张卡片：
「司阳，谢谢你出现过，够我怀念好多年。祝你们幸福。——姜雨」
司阳拿着罐子的手顿住了，指节微微泛白。他低着头，姜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良久，他才抬起头，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姜雨，我...” 他欲言又止。
“没关系，”姜雨抢先打断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都明白。以前是我不够好，不懂得珍惜。现在...都过去了。”
她站起身，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强装的镇定就会彻底崩溃。
“司阳，一定要幸福啊。”
说完这句，她不敢再看他的反应，转身快步离开。推开玻璃门的瞬间，外面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终于决堤。
她沿着巷子低头疾走，没有回头。
所以，她也没有看见，书咖窗边，司阳猛地站起身，双手紧紧攥着那个玻璃罐，望着她仓惶离开的背影，眼神痛苦而挣扎，最终却还是无力地坐了回去。他低头看着那一罐写满祝福的薄荷糖，抬手重重地按住了自己的眼眶。
风铃再次响起，门被推开。
梁兰兰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司阳对面坐下。她看着那罐薄荷糖，又看看司阳失魂落魄的样子，脸色不太好看。
“她来找你了？说什么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司阳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冽地看着她：“兰兰，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梁兰兰眼神闪烁了一下，强自镇定：“我能说什么？只是作为老同学，关心一下她的病情而已。她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什么了？”
司阳盯着她，良久，疲惫地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她祝我幸福。”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苦涩。
梁兰兰松了口气，伸手想去握他的手，却被他避开了。
“司阳，姜雨已经放下了，你也该往前看了。”她轻声说，“我们才是...”
“出去。”司阳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司阳...”
“我说，出去。”他睁开眼，目光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和疏离。
梁兰兰脸色白了白，咬了咬嘴唇，最终拿起包起身离开。
小小的书咖里，又只剩下司阳一个人。他独自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昏黄的光线透过玻璃窗，落在那罐晶莹剔透的薄荷糖上。
他拿起一颗，剥开糖纸，将薄荷糖放入口中。
清凉的甜味瞬间弥漫开来，熟悉得让人心口发疼。
可这甜味的尽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苦涩。
他最终也没有告诉姜雨真相。
没有什么领导的女儿，没有什么婚礼。
只有梁兰兰一厢情愿的步步紧逼，和一场她精心编织的、用来彻底斩断他们之间可能性的谎言。
而他，阴差阳错地，默认了这个谎言。
或许这样也好。他看着窗外姜雨消失的巷口，默默地想。
她值得更好的未来，而不是和一个让她伤痕累累、甚至差点失去生命的人纠缠不清。
那颗薄荷糖在他口中慢慢融化，甜味渐褪，只剩下透彻心扉的凉。
如同他们之间，早已错过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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