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滴答声是第一个闯入意识的信号。
缓慢，规律，无情。
然后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与记忆中雪的清冷、薄荷糖的甜香格格不入。
姜雨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沉重得像是粘在了一起。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掀开一条细缝。模糊的白色天花板逐渐聚焦，不是糊着旧报纸的屋顶，也没有蛛网。
一道压抑的抽泣声在旁边响起。
“小雨？小雨？你听得到妈妈说话吗？”一只粗糙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那声音苍老而疲惫，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颤抖。
姜雨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母亲李桂兰布满皱纹的脸和哭红的双眼。她老了太多，鬓角全是白发，与梦中那个还能中气十足催促她穿袜子的母亲判若两人。
“妈...”她想开口，却只发出一声干涩嘶哑的气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医生！医生！我女儿醒了！”李桂兰激动地朝门外喊，眼泪滚落得更凶。
一阵忙乱的检查后，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姜雨怔怔地看着窗外，阳光明媚，是盛夏的光景，不是寒冬。
“我...睡了多久？”她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轻。
“三个月零七天。”李桂兰抹着眼泪，“小雨，你怎么那么傻...有什么坎过不去，要这样惩罚自己...”
记忆的碎片开始翻滚着回溯，尖锐而疼痛。
不是重生。没有改变。
那个雪夜，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去挽回司阳。她站在他单位楼下，等他加班结束。他看到她时，眼神里只有惊讶和不耐烦。
“姜雨，我们已经结束了。我说得很清楚。”他穿着那件她熟悉的黑色大衣，围着她织的灰色围巾，语气却冷得像冰。
“为什么？就因为王楠那些事？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她拉着他的衣袖，几乎是哀求了。前世今生的执念交织在一起，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个姜雨。
司阳轻轻却坚定地拂开她的手：“不是任何人的问题。只是我不爱了。好聚好散吧，别让自己太难堪。”
那句“我不爱了”像一把淬冰的刀，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希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只记得漫天的雪，和心口那片空洞的冰冷。
然后就是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身体被撞击的剧痛，以及无边的黑暗。
她在黑暗里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漫长而美好的梦。
梦里，她重生了，她避开了所有不幸，她守护了所有人，她和他有了圆满的结局，甚至还有一个叫玥玥的女儿...
原来，全是假的。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套。
“司阳...他知道吗？”她问，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李桂兰的脸色变了一下，眼神闪烁：“他来过一次，交了笔医药费...后来、后来就没来了。听说...调去外地工作了。”
姜雨闭上了眼睛。心口的疼比身上任何一处伤口都更剧烈。
梦境太美好了，美好到她几乎相信那就是真实。现实却吝啬得连一点念想都不肯给她。
康复的过程缓慢而痛苦。复健室里，她咬着牙，一次次尝试抬起无力的腿，汗水浸透了病号服。物理治疗师在一旁鼓励着她。
窗外蝉鸣聒噪，阳光炙烈。
她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梦，也没有问过任何与司阳相关的事。她只是沉默地配合着一切治疗。
母亲小心翼翼，绝口不提那个名字。倒是弟弟姜磊来看她时，忿忿不平地骂过几句“没良心的东西”，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两个月后，她终于能出院了。坐在轮椅上被推出医院大门，炽热的阳光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世界喧嚣而真实，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没有雪，没有薄荷糖，也没有那个会在路灯下等她的少年。
回到狭小却熟悉的出租屋，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只是书桌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日历还停留在她出事的那一天。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却又彻底不同了。
她谢绝了朋友们的探望，常常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现实的每分每秒，都在提醒她那只是镜花水月。
初秋的一天，她独自去了母校师范大学。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梧桐叶开始泛黄。
在图书馆后面的长椅边，她停下了脚步。就是在这里，梦中的司阳递给她那颗薄荷糖，笑着说：“有些味道，能珍藏一辈子。”
她怔怔地站着，直到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姜雨？”
她猛地回头，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女生，抱着几本书，惊讶地看着她。
“真的是你！我是梁兰兰啊，高中同学！听说你...你好了？”梁兰兰快步走过来，眼神里有关切，也有些许不自在。
“兰兰。”姜雨努力挤出一个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梁兰兰在她旁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你知道司阳要结婚了吗？”
姜雨的心跳骤停了一瞬。空气仿佛凝固了。
“...不知道。”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下个月底。和那个...他单位领导的女儿。”梁兰兰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们都收到请柬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她还会在意？以为她还会心痛？
姜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挺好的。祝他幸福。”
梁兰兰似乎松了口气，又聊了些别的同学的近况，才匆匆告别。
姜雨独自坐在长椅上，秋风吹起她的发丝，带来凉意。
她终于明白，那个梦，是她潜意识里最深的渴望与绝望编织出来的救赎。她改变不了过去，也挽回不了已经离开的人。
她只是不愿意醒来。
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在路上便利店买的薄荷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
熟悉的清凉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与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可是，也只剩下味道了。
眼泪终于再次落下，无声无息，却带着释然的味道。
巷口的薄荷糖，终究只存在于回忆和梦里。而生活，还要继续。
她站起身，将糖纸扔进垃圾桶，一步一步，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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