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林晚勉强维持的镇定。她捂着嘴,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没有催促,门外是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句“害怕了?”只是她恐惧到极致产生的幻觉。但这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窒息,因为它意味着沈聿在等,耐心地、冰冷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林晚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她想起了王建国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想起了赵大爷回避而怜悯的眼神,想起了档案室里那股混合着铁锈和尘埃的陈旧气味。恐惧像无数细小的冰凌,在她血管里蔓延。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不是我想怎么样,林晚同志。是当你选择翻开那本纪事的时候,事情就已经朝着它该去的方向发展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清晰地穿透门板:“王建国今天来了,不是巧合。他闻到味儿了。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哪只‘小老鼠’在动他的奶酪,但他已经开始警觉了。”
林晚浑身一颤:“他……他知道是我?”
“暂时还不知道。”沈聿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安慰,只有冷静的分析,“但他会查。公社档案室不是铜墙铁壁,总会留下痕迹。你昨天进去过,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林晚感到一阵绝望:“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去?你这是在害我!”
“害你?”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出的嗤笑,“如果我想害你,昨天就不会提醒你去看那份名单。我可以任由你带着那本被精心修饰过的‘正史’离开,让你永远活在别人编织的谎言里,而我和我父亲的事,也会随着时间彻底烂掉。”
他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锐利:“林晚同志,是你先靠近我的。是你想知道‘真相’。现在,真相的冰山露出一角,你却只想缩回安全的壳里?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林晚的心上。她无力反驳,因为沈聿说得没错,是她最初的好奇心,是那个系统任务,驱使她一步步走向这个漩涡。可现在,她真的怕了。
“可是……我能做什么?我只是一个知青……”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充满了无助。
“你现在的害怕,就是最好的保护色。”沈聿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引导的意味,“王建国会留意所有试图探究过去的人,尤其是像我这样有‘前科’的。但你不同,你背景清白,来自大城市,看起来……人畜无害。”
林晚愣住了,隐约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含义。
“继续害怕,继续像个受惊的兔子。”沈聿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却字字清晰,“但眼睛要亮着。留意王建国的一举一动,留意公社里任何关于当年事故、关于物资核算的闲言碎语,留意……任何试图接近你、或者试图让你闭嘴的人。”
“你要我……替你当眼睛?”林晚难以置信。
“是替你自己。”沈聿纠正道,“别忘了,你现在也已经在那份名单上了——被他留意到的名单。弄清楚当年的事,或许也是为你自己找一条生路。毕竟,知道了秘密的人,要么选择沉默到底,要么……就只能把秘密彻底揭开。”
他的话让林晚不寒而栗。这不再是简单的好奇或任务,而是关乎生死存亡的抉择。沉默,意味着永远活在未知的威胁下;揭开,则要直面一个手握权力的可怕对手。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似乎准备离开。
“等等!”林晚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猛地出声叫住他。她扶着门板,颤抖着站起来,“你父亲……他真的是冤枉的?”
脚步声停了。
隔着薄薄的门板,林晚能感觉到门外那个人的呼吸似乎有瞬间的凝滞。良久,沈聿的声音传来,那里面第一次带上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深刻入骨的疲惫和某种坚硬如铁的东西:
“我父亲沈青山,直到被带走的那天,还在计算着怎么用最少的物资,帮公社多修半里路。”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这句话,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
说完,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没有再停留,渐渐远去,融入了村庄的夜色中。
林晚依旧靠着门板,浑身冰冷,但一种奇异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却开始在无边的恐惧中悄然滋生。
沈聿走了,但他留下的不是安慰,而是一把双刃剑——一边是更深的危险,另一边,或许是通往真相和自救的、布满荆棘的唯一路径。
她慢慢转过身,透过门缝看向外面漆黑的院子。恐惧依旧存在,但已经不再是能将她压垮的洪流,而是变成了脚下冰冷的、必须淌过去的河水。
夜还很长,而斗争,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