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昨夜悄悄来过,像谁把一整罐盐撒向天空,此刻的小区仍披着那层冷白的糖霜。白厄踩着吱呀作响的薄冰,呼出的雾气在面前碎成细小的玻璃。远处枯枝上悬着几粒不肯坠落的雪,像白厄对黑厄的喜欢——悬而未决,却又固执得可笑。
白厄说,要用“小白”去接近黑厄。
“嗯?什么意思?”万敌把卫衣兜帽往后一掀,露出被静电炸开的刘海:“你总不能指望小白帮你追人吧?”
白厄笑了笑,眼底晃着路灯的碎金:“嗯……用小白去接近黑厄,他不会拒绝的。”
万敌愣了半秒,掌心在空气里“啪”地拍出一声脆响,像谁把冻住的夜色敲裂:“你还真别说,这个方法说不定真行!”
那一刻,白厄仿佛看见黑厄在雪幕里回头,睫毛上沾着未及融化的雪粒,对白厄伸出戴着黑色针织手套的手。幻象太真,白厄耳尖都烧了起来。
“那你就好好计划一下,争取早日拿下黑厄!”万敌拍白厄肩膀,力度大得让白厄整个人晃了晃,像一株被雪压弯的芦苇。
“嗯!我一定会成功的!”白厄的声音脆生生的,在零下三度的空气里撞出一圈白雾,又被风撕碎。
万敌冲白厄扬了扬拳头,笑出一团哈气:“可别让黑厄被别人抢走了!”
白厄把下巴扬成一条倔强的直线,雪粒顺着脖颈滑进领口,白厄却觉得滚烫:“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黑厄的!”
万敌:“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八字还没一撇呢……”白厄的脸瞬间比地上的雪还红,白厄转身把整张脸埋进围巾,羊绒的绒毛裹住白厄发烫的呼吸,也裹住那句不敢大声说出的名字。
——黑厄。
第二天,雪停了,天空却更低,像一块被揉皱的铅皮。白厄牵着小白在小区里转圈,萨摩耶的皮毛与雪地融为一体,只剩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白厄的耳机里循环着一首节奏轻快的英文歌,鼓点却压不住心跳。白厄每走十步就看一次表,每看一次表就骂自己一句“没出息”,可下一秒又忍不住抬头张望。
直到那个身影出现在单元门口。黑厄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顶端,衬得下半张脸冷白得像刀背。黑厄单手揣兜,另一只手拎着一袋垃圾,指节在寒风里微微发红。白厄的呼吸瞬间乱了节拍,白厄慌忙蹲下去揉小白的脑袋,假装自己只是恰巧路过。
“小白,快跟黑厄哥哥打招呼!”萨摩耶摇着尾巴冲过去,像一团滚动的雪。
黑厄没躲,垂眸看它,睫毛在眼睑投下两弯浅灰色的阴影。白厄趁机打量黑厄:黑发被风吹得微乱,领口有一小截锁骨,冷得像折在雪里的枯枝,却让他胸口莫名发烫。
黑厄蹲下身,指尖掠过小白耳尖,动作轻得像风。白厄听见自己心脏“咚”地一声,像有人把冰面凿开一道裂缝。
“黑厄,要不……你帮我遛遛小白吧?”话一出口白厄就悔得想咬舌头——理由拙劣得连雪都替白厄觉得尴尬。
黑厄抬眼看他,瞳孔深得像两口枯井,井底却晃着一点微光。黑厄沉默地接过牵引绳,指尖擦过白厄的指背,温度比雪还低,却烫得白厄差点缩手。
两人一狗沿着银杏道慢慢走。雪被物业清扫到两侧,堆成矮矮的城墙,夕阳从云缝里漏下一抹橘红,照在城墙上像一滩融化的蜜。白厄走在黑厄左侧,半步之遥,能闻到对方羽绒服上淡淡的冷杉香,像冬日里被雪压断的松针。
白厄:“黑厄,你觉得小白可爱吗?”
“嗯,还不错。”黑厄声音低而短,像冰棱坠地。
白厄悄悄攥紧口袋里的手,掌心渗出潮湿的汗。白厄故意往黑厄那边蹭,肩膀与肩膀之间只剩一层冬衣的厚度,再近一点就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可白厄又怕那心跳声太响,会把自己这点小小的图谋震得粉碎。
“你……谈过恋爱吗?”话一出口,白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白厄死死盯着脚尖,仿佛那里能开出一朵奇迹。
黑厄脚步未停,牵引绳在黑厄指间缠了一圈,像缠住一段无声的岁月。“没有。”
白厄小心翼翼的问:“那……有没有喜欢的人?”
黑厄侧头看他,目光像雪夜里的车灯,倏地照过来,又倏地移开。“现在没有。”
白厄的呼吸在胸腔里炸成一朵烟花,白厄拼命抿住嘴角,不让那朵烟花蹿出喉咙。感觉,对,感觉!只要让黑厄习惯自己的存在,像习惯雪落无声,像习惯夜色四合,那么“喜欢”两个字,总有一天会自己长出来。
白厄小心的问:“黑厄,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 ,阳光,善良,单纯。”黑厄补完,语气淡得像陈述天气。
白厄却觉得有滚烫的液体从耳尖一路烧到锁骨,白厄慌忙抬头看天——冬夜的天空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棉布,连星星都不敢探头。
“你脸红了。”黑厄的声音忽然靠得很近,近到白厄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小雪粒。
白厄微微侧过头:“可能是……天气有点热吧……”
“现在是冬天。”黑厄慢条斯理地戳穿白厄,唇角却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像冰面裂开一道极细的纹。
白厄干脆破罐子破摔,猛地转身面对黑厄,雪地靴带起一小片雪尘:“那……你想谈恋爱吗?”
黑厄垂眸看白厄,瞳孔里映着两盏昏黄的路灯,像雪原上仅剩的火种。“想和我谈?”
白厄听见自己心脏在肋骨里狠狠撞了一下,血液轰然倒灌,白厄几乎能听见血管噼啪结冰的声音。下一秒,白厄被拉进一个带着冷杉香的怀抱,黑厄的羽绒服拉链贴在白厄的脸上,冰得白厄打了个颤,却舍不得退开。
“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上。”黑厄的声音贴着白厄耳廓,低沉而温热,像雪底涌动的暗流。
——暗流之下,是尚未结冰的汹涌河流。
黑厄:“勉强同意。”
白厄激动:“真的?”
黑厄轻轻点了点头。
餐厅的灯光是暖橘色,照得玻璃上的冰凌像一串串倒挂的蜜糖。白厄点了一桌菜,蒸腾的热气把两人隔开,又暧昧地缠绕在一起。黑厄夹起一块红烧肉,汤汁顺着筷子滴在瓷盘里,像雪地里绽开的一朵小红花。
“以后我们多来这家店。”白厄撑着下巴,眼睛亮得像把星星碾碎撒进瞳孔:“我可以给你夹菜,给你剥虾,给你挑香菜——”
黑厄忽然伸手,用拇指蹭掉白厄嘴角的一点酱汁,动作自然得像拂去自己肩上的雪。白厄剩下的话全数卡在喉咙,化成滚烫的蒸汽从眼眶漫出来。
窗外,雪又开始下,细碎的盐粒变成轻飘飘的羽毛。白厄偷偷把脚伸到黑厄那边,脚尖碰到对方的脚踝,像触到一块温润的玉。黑厄没躲,反而用小腿轻轻回碰白厄一下,隔着两层牛仔裤,温度却一路烧到心口。
“那……情侣之间都会做的事……”白厄声音越压越低,最后几乎变成气音。白厄盯着盘子里最后一只虾仁,仿佛那是全宇宙最难解的题。
黑厄没立刻回答,而是伸手覆在白厄手背上,掌心干燥而温热,像雪夜里突然亮起的一盏灯。白厄听见自己心跳失控,像有人把鼓槌交给了一场暴风雪。
“先吃饭。”黑厄捏了捏白厄的指骨:“一会儿菜凉了。”
可白厄知道,真正会凉的,是此刻悬在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雪雾——只要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先起身,它就会“啪”一声碎成满地冰碴。于是白厄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仿佛这样就能把时光冻住,让冬天永远停在今晚。
雪越下越大,路灯的光被雪幕切割得支离破碎。白厄在黑厄掌心悄悄画圈,一笔一划,像要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对方的掌纹。黑厄忽然收拢手指,把白厄整只手包进掌心,力道重得像要把白厄捏碎,又轻得仿佛只是怕他会化。
“走吧。”黑厄起身,羽绒服擦过桌沿,带起一阵细小的风。
“去、去哪?”白厄声音发飘,被拉起来的瞬间差点撞进对方怀里。
黑厄没回答,只是牵着白厄往门外走。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瞬间融化成水,顺着指缝滴进袖口,冰凉一路滑到心脏,却浇不灭胸腔里那团越烧越旺的火。
夜太静,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夜色。白厄踩着黑厄的脚印,一步深一步浅,仿佛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独木桥上。前方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白厄却忽然不怕了——因为手心里那一点温度,比任何灯火都亮。
转过拐角,黑厄忽然停下。白厄没防备,鼻尖撞上黑厄后背,冷杉香混着雪气灌进鼻腔,呛得白厄眼眶发红。黑厄转身,用另一只手拂掉他睫毛上的雪粒,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白厄。”黑厄叫白厄的名字,声音低得几乎被雪声吞没,“接下来——”
话音被风撕碎,只剩半截尾音悬在两人之间。白厄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门,却迟迟等不到下半句。雪落在他们肩头,渐渐积成薄薄一层,像给两尊雕像披上冷白的纱。
黑厄的瞳孔在夜色里深得看不见底,像两口无灯的井,井底却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蠕动。白厄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站在悬崖边缘——往前一步,是万劫不复的甜蜜;往后一步,是永夜般的失落。而黑厄,就是那片悬在头顶、随时会砸下来的黑暗。
白厄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雪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风雪忽然加大,卷起两人的衣角,像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拉扯他们,要把他们拖进更深的夜色。白厄死死攥住黑厄的手,指节泛白,却不敢用力——他怕一用力,就会捏碎这场梦。
黑厄低头看白厄,睫毛上沾着雪,像撒了一把碎钻。黑厄缓缓靠近,温热的呼吸拂在白厄冰凉的耳廓,却迟迟没有落下。雪声太大,心跳太吵,世界仿佛被按了静音键,只剩两人之间那条看不见的弦,绷得快要断裂。
“——你会后悔吗?”黑厄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无声。
白厄瞪大眼睛,雪花落进瞳孔,瞬间融化成滚烫的液体。他想说“不会”,想说“永远”,想说“除非我死”,可所有字眼都堵在喉咙,化成一声哽咽。白厄只能拼命摇头,摇得雪粒从发梢飞溅,像要把整颗心都甩出来给对方看。
黑厄看了白厄很久,久到雪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层薄薄的帘。然后,黑厄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像冰面裂开一道缝,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黑厄伸手捧住白厄的脸,拇指擦过对方被雪冻得发紫的唇,触感像碰着一块冰,却又烫得他指尖发颤。
“那就好。”黑厄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某种决绝,像雪夜里突然亮起的刀锋,“因为接下来——”
黑厄再次停下,目光越过白厄肩头,看向远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白厄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却只看见漫天风雪,像无数白色幽灵在夜色里起舞。再回头时,黑厄已经松开白厄的手,退后半步,整个人重新隐入黑暗,只剩眼睛还亮着,像两盏即将熄灭的灯。
“回去吧。”黑厄说,声音忽然冷得像雪,“今晚……就到这里。”
白厄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却再也抓不住那片衣角。雪落在两人之间,迅速填平刚才还交叠的脚印,像从未有人来过。白厄想喊,却怕一开口,就会惊动藏在黑暗里的什么怪物;白厄想追,却怕一迈步,就会踩碎这场来之不易的梦。
黑厄转身,黑色羽绒服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像一滴墨掉进深海。白厄眼睁睁看着那道背影被风雪吞没,却连一句“晚安”都来不及说。雪越下越大,像无数白色手掌捂住白厄的口鼻,让白厄无法呼吸。
小白从远处跑来,围着白厄转圈,尾巴扫起一片雪尘。白厄蹲下身,把脸埋进萨摩耶温暖的脖颈,忽然觉得眼眶热得发烫。白厄不知道自己刚才离“永远”有多近,也不知道黑厄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里藏着什么——是甜蜜的承诺,还是残酷的告别。
风忽然转向,卷起一地碎雪,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啃噬他的脚踝。白厄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雪,却拍不掉胸口那团越来越重的冰凉。白厄牵着小白往家走,脚印在雪地里排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线,像一条随时会断的弦。
转过拐角,白厄忍不住回头——来时的路已被雪填平,黑厄站过的地方空无一物,只剩路灯在风雪里摇晃,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白厄忽然想起黑厄最后那个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像一把刀,在白厄心脏上轻轻划了一道。
血是热的,雪是冷的,而那条未说完的话,悬在夜色里,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落下。
白厄把手塞进兜里,摸到一张被体温焐热的纸条——那是黑厄刚才在餐厅里,借着桌布掩护,悄悄塞进他掌心的。白厄不敢现在看,怕一展开,就会被风雪撕碎;更怕展开后,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幻觉。
雪落在睫毛上,像撒了一把盐。白厄眨了眨眼,把那张纸条攥得更紧。前方是更深的夜,更冷的风,以及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而他只能继续往前走——
因为回头已无路,而黑厄,尚未给出结局。
作者因为刚谈,所以白厄很怕失去,后面我可能会补个后续,所以白厄会想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