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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美术社的熄灯时刻

颜料干了的南方梦

傍晚六点钟,夕阳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调色盘上切出十几道金线。林屿伸出食指,轻轻按在钴蓝色块上——已经干透了,像一片死去的海。指纹与干涸的颜料相接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推开这扇门时,闻到的正是这种混合着亚麻油和梦想的气味。

美术社的最后一盏灯即将熄灭。

空气里飘浮着松节油与蝉鸣混合的苦涩香气,墙面上挂着三届学生的毕业作品。2007届的《雨季的回声》画框边缘已经微微翘起,露出内里发黄的衬纸;2009届的集体创作《岭南荔枝红》上,那些曾经饱满欲滴的红色果实,如今褪成了淡淡的粉。所有画面都陷在暮色里,像一盒被遗忘多年的旧颜料。

陈老师站在电闸前,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得能触到门边那幅未完成的油画。画布上还留着梅雨季节的潮湿,青灰色的云朵在岭南的屋檐上卷曲。她的手指在空气开关上停留了整整一分钟,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群青。

“以后颜料要记得盖紧。”她说着按下开关,黑暗落下来的瞬间,整间教室忽然变成一枚巨大的、干涸的贝壳。画架上未完成的木棉花瓣凝固成永恒的姿态,水粉笔在搪瓷杯里站成一片小小的森林。

有人推开铁门,热风涌进来,卷起满地素描纸。十七岁的少年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衬衫上还沾着去年画紫荆花时溅到的玫瑰茜红。

“我来取忘记的东西。”他说。声音惊起了窗棂上停驻的晚霞。

林屿看着他走到墙角,抱起那罐封存已久的赭石膏——那是美术社第一次团购时多出来的颜料,如今已经板结成坚硬的泥土。他用手肘推开玻璃门,月光立刻流进来,在满地狼藉中照出一条闪烁的河。

所有的画具正在沉入寂静。画箱合拢时发出温柔的叹息,一管鲜活的铬黄色从桌沿滚落,像最后一颗熟透的芒果坠落于深夜。

电风扇终于停止旋转,八月的热浪缓缓沉淀于空颜料管之中。

林屿没有立即离开。她借着月光走到储物柜前,打开最底层那个贴着“危险品”标签的抽屉。里面整齐排列着二十几个玻璃瓶,装着自制的矿物颜料——凤凰木的红是从毕业典礼那天捡拾的花瓣提炼的,珠江的蓝是去年洪水退去后沉淀的淤泥,榕树的绿来自操场角落那棵百年老树掉落的叶片。每一个瓶子上都贴着日期和配方,像一部用色彩写成的日记。

她轻轻摇晃装着“晚霞紫”的瓶子,去年夏天为了捕捉台风来临前的天空,他们整整守了七个傍晚才收集到足够的云层样本。当时许安南说这种紫色像昙花一现的爱情,现在想来,竟是一语成谶。

窗外的木棉树开始飘絮,棉絮乘着晚风穿过破旧的纱窗,落在未收拾的画架上,像是要给所有未完成的梦盖上一层温柔的雪。

林屿走到教室后墙,那里有一幅几乎被遗忘的壁画。五年前的毕业生们用浮雕手法塑造了珠江流域图,从云贵高原到南海之滨,每一个转弯处都镶嵌着不同颜色的碎玻璃。此刻月光照在珠江入海口的位置,一片深蓝色的玻璃突然焕发出奇异的光泽,仿佛真的有了潮汐的涌动。

她想起许安南曾经说过,所有颜料都是凝固的时间。那么这些干涸的色块里,封存着多少個看不见的黄昏?那个总爱穿蔚蓝色裙子的女生调不出想要的天空色,急得眼泪直掉;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为了画好木棉花的形态,整个春天都坐在树下素描;梅雨季里大家围着发霉的画框发愁,突然有人用霉斑画出了一幅抽象画,引得满堂大笑。

储物柜最深处传来细微的碎裂声。林晚照知道,那是前年自制的蛋彩画颜料在完成最后的硬化。用鸵鸟蛋调和的颜料据说可以保存千年,但美术社等不到千年后的重逢。

她突然很想再做一次颜料研磨实验。走到工作台前,月光足够照亮大理石研磨板。找出珍藏的青金石碎块,加入亚麻油慢慢研磨,蓝色渐渐在砚台上蔓延开来,如同深夜的海港。这让她想起去年暑假,许安南带她去台山海边写生,他们用礁石研磨出的粉末调色,画下的渔港夕阳至今还挂在教室东墙上。

研磨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仿佛时光也在被慢慢碾碎。当她终于调出满意的群青色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

晨光熹微中,她最后一次巡视这个空间。在墙角发现了一管被遗忘的油画颜料,挤出来还是柔软的——是那种叫做“岭南晨曦”的特殊色调,去年他们为了调出这种介于珍珠灰和鱼肚白之间的颜色,整整失败了三十多次。

她把这点残存的颜料小心地收进玻璃瓶,突然明白美术社从来不是关于绘画技巧的地方。在这里,他们学会如何将木棉花的坠落调成朱红色,将暴雨前的压抑酿成青灰色,将少年心事熬成透明的水彩。那些调色时的手指相触,共同等待画布干透的深夜,为了一管颜料争抢又互相谦让的瞬间,才是真正不会干涸的色彩。

第一缕阳光照进教室时,林屿轻轻带上了门。锁舌扣入锁孔的声响,像画框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悬挂角度。

走廊的公告栏上,还贴着去年美术社的招新海报:“用色彩记住时光”。此刻晨光正照在海报右下角,那里有个模糊的指纹印,隐约能看出是群青色的。

远处传来早读的铃声,新的故事正在开始。而这一章的结尾,是二十管干涸的颜料在空教室里静静呼吸,等待某个未来时刻被重新唤醒——也许是在某个相似的黄昏,会有新的手指蘸着清水,慢慢化开这些凝固的南方之梦。

林屿走出教学楼时,回头望了一眼三楼的那扇窗。她忽然觉得,美术社的熄灯从来不是结束,而是所有色彩都沉淀到了足够深的夜里,深得能埋下整个青春的斑斓。

晨光越来越亮,她握紧手中的玻璃瓶,那点柔软的“岭南晨曦”正在掌心微微发热,像一颗正在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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