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阁楼的旧纸箱里翻到米米时,指尖先触到了它褪成浅咖色的米色裙摆。布料是小时候最流行的泡泡棉,如今发硬发脆,像晒干的海草。你把它从一堆泛黄的练习册里拎出来,它歪着脑袋,左边眼睛的纽扣掉了,只留下一个黑色的针脚洞,像在眨着一只眼望你。
这是你七岁时妈妈送的娃娃,她说“米米会陪你等我回来”,后来妈妈没回来,米米倒陪你搬了三次家。你抱着它坐在地板上,阳光从阁楼的老虎窗斜切进来,落在它缝补过的衣角上——那道缝补的线迹很特别,是细密的回针,针脚整齐得像打印出来的,你忽然想起金道英。
第一次见他是在市立美术馆的油画展。你抱着米米站在莫奈的《睡莲》前,玻璃展柜反射出身后男人的影子,穿米白色针织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上淡青色的血管。他比你先开口,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你的娃娃也喜欢睡莲吗?”
你回头时,他正盯着米米裙摆上印的小睡莲图案笑。那是妈妈后来给米米缝的,用的是碎布头,颜色比画里的浅很多。你有点窘迫,把米米往怀里收了收:“它有点旧了,不该带出来的。”
“旧的东西才有意思。”他蹲下来,视线和米米齐平,指尖轻轻碰了碰米米缺了纽扣的左眼,“比如这个洞,说不定藏着你小时候的秘密。”
那天你们聊了很久,从莫奈聊到米米的来历。他听你说妈妈出国后再也没回来时,没说“别难过”,只说“米米的纽扣眼肯定是想帮你记着妈妈的样子”。临走前他问你要了联系方式,说“如果想给米米找新纽扣,我认识一家卖复古纽扣的店”。
你以为只是客套,没想到三天后收到他的消息,附了张照片:木质托盘里摆着三粒珍珠纽扣,一粒奶白,一粒米黄,一粒带着淡粉的晕彩。“觉得这粒粉的和米米很配。”他在消息里说。
后来你们约在那家纽扣店见面。店在老巷子里,门面很小,玻璃柜里摆着密密麻麻的纽扣,像装满了星星。他帮你挑了那粒粉晕彩的纽扣,又主动提出帮你缝:“你手笨,别扎到自己。”
他坐在店外的藤椅上缝纽扣时,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缝得很慢,每一针都拉得很匀,回针的弧度和米米旧裙摆上的线迹一模一样。你忽然问:“你怎么这么会缝东西?”
“小时候奶奶是裁缝,总让我帮她穿针。”他把缝好的米米递过来,粉纽扣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现在她不在了,我倒经常想起帮她穿针的日子。”
那天之后,米米成了你们见面的借口。你会带它去公园,他会带块野餐垫;你带它去书店,他会帮你挑适合读给“米米听”的绘本;有次你加班到深夜,他来接你,看到你把米米放在办公桌上,笑着说“原来米米还陪你上班”,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给米米做的小外套,怕它晚上冷。”
布袋是浅灰色的灯芯绒,里面缝着小小的口袋,刚好能装下米米。你摸着手感柔软的布料,忽然想起妈妈以前也给米米做过外套,也是这样的灯芯绒,只是颜色是浅蓝的。
“怎么了?”他注意到你红了眼眶,递来纸巾,“是不是做得不好看?”
“不是。”你摇摇头,把米米放进新外套里,“只是觉得,好像有人又开始帮米米准备衣服了。”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你的头发,像在安抚米米一样温柔。
转折发生在去年冬天。你接到外婆的电话,说妈妈在国外病重,想最后见你一面。你慌得手都在抖,收拾行李时把米米塞进包里,却不小心扯破了它的裙摆。你坐在地上哭,觉得自己什么都留不住——妈妈要走了,连米米也坏了。
门铃响的时候,你以为是快递,开门却看到金道英。他手里拎着针线包,还有你昨天提过想吃的红豆包:“听你同事说你请假了,怕你出事。”
看到地上散落的行李和破了裙摆的米米,他没多问,只是蹲下来捡起草裙:“我来补吧,很快的。”
他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补米米的裙摆,你靠在他身边,慢慢说起妈妈的事。他偶尔会应一声,手里的针线却没停。补好裙摆后,他把米米递给你,又从包里掏出一粒纽扣——是和米米右眼一样的黑色纽扣,“上次在纽扣店看到的,想着万一哪天需要,就买了。”
他帮你把备用纽扣缝在米米的裙摆内侧,说:“这样以后就算掉了纽扣,也不用慌了。”
你抱着米米,忽然明白过来,米米从来不是孤单的。妈妈给了它生命,金道英给了它新的眼睛和外套,而你,终于有人陪你一起守护它了。
去国外的前一天,金道英送你去机场。他帮你拎着装有米米的行李箱,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在这里等你回来。米米也会等你。”
你在国外待了一个月,妈妈最后走得很安详。临走前她摸着米米的粉纽扣,说:“这个纽扣真好看,比我以前给它缝的好看。”你告诉她,是金道英缝的,妈妈笑了笑,说“那你要好好谢谢人家”。
回来那天,你在机场看到金道英。他穿得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米白色针织衫,袖口卷到小臂。他接过你的行李箱,第一句话是“米米还好吗?”,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毛线帽子,“给米米织的,冬天冷。”
帽子是浅粉色的,上面缝着一个小小的绒球,刚好能套在米米的头上。你把米米从包里抱出来,戴上帽子,它歪着脑袋,粉纽扣眼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在笑。
现在你和金道英住在一起,米米被放在客厅的展示柜里,旁边摆着他后来给米米做的各种小衣服:春天的碎花裙,夏天的棉布衫,秋天的针织马甲,冬天的羽绒服。展示柜的玻璃上贴着一张照片,是你们去年在美术馆拍的,你抱着米米,他站在你身边,阳光落在你们身上,和米米的纽扣一样温暖。
今天整理阁楼时,你又看到了那个旧纸箱,里面还放着妈妈以前给米米做的浅蓝灯芯绒外套。金道英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你,下巴抵在你的肩上:“要不要把这件外套也补一补,给米米换着穿?”
你点点头,转身看着他,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很亮,像米米的纽扣眼。你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美术馆,他说“旧的东西才有意思”,原来他说的不是米米,是和米米有关的时光,是那些带着针脚和温度的回忆,是他。
你把米米抱起来,放在他怀里,他轻轻摸着米米的帽子,说:“米米现在肯定很开心,有这么多人爱它。”
“嗯。”你靠在他身边,看着米米的粉纽扣眼,“它还知道,爱它的人里,有一个是它的‘纽扣先生’。”
他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温柔:“那以后,我还要给我们的米米缝更多的纽扣,做更多的衣服。”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米米的裙摆上,那些细密的针脚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串永远不会消失的星星,照亮了你们一起走过的时光,也照亮了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