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的开局

清晨六点，国家队训练馆内已经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冷硬而清冽。

刘指导的“惩罚性”双人集训，比平日的常规训练提前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这意味着，当大多数队员还在睡梦中时，孙颖莎和王楚钦已经站在了球台前。

气氛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王楚钦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眼底带着一丝宿醉般的青涩和恼火。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孙颖莎那句“彼此彼此”，以及刘指导震耳欲聋的批评。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一个搭档堵得哑口无言。更让他恼火的是，他竟然无法反驳。

他确实冲动了，也确实输了。

而他身旁的孙颖莎，则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她穿着合身的队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项。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可正是这份平静，在王楚钦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审判。

两人全程零交流。从踏入训练馆，到热身，再到拿起球拍，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只有球拍击打乒乓球的“砰砰”声，以及他们各自粗重的呼吸声，在这巨大的空间里回荡。

刘指导站在场边，双手抱胸，锐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陪练教练将球发过来，示意他们开始混双对练。

第一个球，王楚钦标志性的暴力正手，带着强烈的上旋，狠狠砸向对方台面。孙颖莎迅速侧身，用她招牌式的反手快撕，将球以更快的速度弹了回去。球速快得惊人，几乎是擦着王楚钦的身体飞过。

“砰！”

球出界了。

王楚钦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这个球他没能跟上。孙颖莎的回球角度刁钻，速度又快，他根本来不及调整重心。

第二个球，孙颖莎发了一个短球，意图控制落点。王楚钦却没能判断好旋转，直接上手挑打，球高高飞起，被陪练教练轻松扣杀。

“王楚钦！注意落点！”刘指导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不耐，“混双不是你一个人的表演赛！”

王楚钦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他努力调整心态，试图配合孙颖莎的节奏。然而，他们的球风差异实在太大。王楚钦习惯了以力破巧，大开大合，追求一板过。而孙颖莎则更偏向于精密的控制、细腻的衔接和突然的变线。

当王楚钦习惯性地用大范围跑动来寻找进攻机会时，孙颖莎的快变往往已经将球打到他来不及回防的空当。而当孙颖莎试图用落点和旋转调动对手时，王楚钦又常常急于上手，一锤定音，反而破坏了她的节奏。

“砰！砰！砰！”

失误声此起彼伏。

一个简单的推挡，王楚钦力量过大，球直接飞出界外。

一个中路短球，孙颖莎判断失误，没能及时让开，王楚钦的正手直接打在了她的球拍上。

一个反手拉球，两人同时抢点，球拍在空中险些相撞，最终球擦网而过，落在了他们这边的台面。

“停！”刘指导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中的战术板重重地拍在球台边沿，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们两个！看看你们打的什么东西？！”刘指导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这是混双！不是两个人在打单打！你们有配合吗？！有沟通吗？！简直是一盘散沙！”

他指着王楚钦：“王楚钦，你还是老毛病！一味追求暴力，却没有脑子！你以为对手是木头人吗？！”

他又转向孙颖莎：“孙颖莎，你也是！你以为你打得细腻，就能弥补他所有的漏洞吗？你有没有想过，主动去适应他？！去补位？！”

孙颖莎低着头，没有反驳。她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王楚钦则死死盯着地面，胸膛剧烈起伏，手里的球拍被他攥得咯吱作响。

此时，其他队员也陆续抵达训练馆，准备开始常规训练。看到刘指导对着“莎头”组合发火，不少人都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张望着。

“看，他们又来了。”一个女队员小声对身旁的搭档说，“这俩人，真是天生不对付。”

“是啊，王楚钦打球太冲，孙颖莎又太稳，根本凑不到一块儿。”另一个男队员附和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这些窃窃私语，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进了王楚钦的耳朵。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们的笑话。

“行了，暂停！”刘指导烦躁地挥了挥手，“都冷静一下！王楚钦，你去跑圈！孙颖莎，你跟陪练教练练习发球和接发球！”

王楚钦气呼呼地放下球拍，看也没看孙颖莎，转身就冲出了训练场，朝着跑道方向跑去。他需要发泄，需要将胸口那股无名火彻底释放出来。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咒骂着，咒骂着混双，咒骂着自己的冲动，更咒骂着那个冷冰冰的孙颖莎。

孙颖莎则平静地走向另一张球台，拿起一筐球，开始练习发球。她的动作标准而精准，每一个球都带着强烈的旋转，落在台面的同一位置。她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的批评和队友的议论都与她无关。

不远处，许诺悄悄凑了过来。他是王楚钦的铁哥们儿，也是队里的开心果，平时总爱开玩笑。他看着王楚钦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孙颖莎专注的侧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哎，我说大头，”许诺走过去，拍了拍王楚钦的肩膀，试图缓和气氛，“你俩这……也太僵了吧？刘指导都快气冒烟了。”

王楚钦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烦躁：“你懂什么！别烦我！”

“我怎么不懂了？！”许诺不服气地反驳，“混双不就是得配合吗？你老是自己一个人冲，莎莎她……”

“她怎么了？！”王楚钦猛地转过身，打断了许诺的话，眼睛里带着一丝血丝，“她就厉害了是吧？！她就没错是吧？！她要真那么厉害，怎么不自己一个人把球都打了？！”

许诺被王楚钦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愣了几秒。他看着王楚钦那张写满了不甘和委屈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现在的王楚钦正处于情绪的爆发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行了行了，当我没说。”许诺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先冷静一下，我去找莎莎聊聊。”

说完，许诺便转身走向孙颖莎所在的球台。他想，也许从孙颖莎那边入手，能让这两个别扭的家伙稍微缓和一下关系。

孙颖莎依旧在专注地练习发球，汗水已经浸湿了她背部的队服。许诺走到她身边，轻咳一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莎莎，”许诺笑着说，“你俩这火气也太大了吧？刘指导都快成灭火器了。”

孙颖莎的发球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哎，我说你俩，”许诺继续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其实你俩都挺强的，要是能配合好，那绝对是王炸组合。你是不是也得多体谅一下大头？他那个人就是心直口快，没什么坏心眼。”

孙颖莎终于停了下来，她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然后转过头，看向许诺。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其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体谅？”孙颖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竞技体育，不是靠体谅就能赢的。”

她说完，又拿起一个球，继续她的发球练习。那每一个球都带着精准的旋转和力量，仿佛在诉说着她对胜利的渴望，以及对纯粹配合的执着。

许诺看着孙颖莎清瘦而坚韧的背影，到嘴边的劝说又被堵了回去。他无奈地挠了挠头，心里明白，这对搭档的磨合之路，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他转头看向王楚钦正在跑圈的背影，又看了看孙颖莎专注的侧脸。这两个人，就像两块坚硬的顽石，被命运强行捆绑在一起，互相碰撞，火花四溅，却迟迟无法融为一体。

今天的训练，才刚刚开始，却已经预示着一场漫长而痛苦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