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见陈屿,是在市医院的肿瘤科走廊。
他坐在长椅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病号服,指尖夹着颗橘子味的硬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旧旧的光泽。看见我时,他眼睛亮了亮,像从前每次在巷口等我放学那样,把糖递过来:“诺,你以前最爱吃的。”
糖纸撕开的瞬间,熟悉的甜香漫出来,我却忽然鼻酸——这是我们初中时最常吃的糖,五毛钱一颗,他总攒着零花钱,每天塞给我一颗,说“吃了糖,就不会难过了”。
那时候我们住对门,他总在清晨敲我的窗,帮我带热腾腾的豆浆;我会在他打篮球崴了脚时,蹲在操场边给他涂药膏,听他龇牙咧嘴地说“还好有你”。我们约定好考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甚至偷偷在日记本里写,以后要住在有小院子的房子里,种满我喜欢的向日葵。
变故是在高二那年。他爸妈离婚,他要跟着妈妈搬去外地。走的前一天晚上,他翻进我家阳台,手里攥着一把糖,声音发颤:“林晓,等我回来,我一定找你。”我抱着他哭,把最喜欢的向日葵书签塞给他:“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他走后,我们还保持着联系。他会在信里写新学校的事,说那边的冬天很冷,说他还在攒钱买橘子糖;我会把月考成绩单寄给他,说班里的趣事,说我还在种向日葵。那些信我都收在铁盒里,每次拆开,都像能看见他笑着的样子。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信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断了。我去问他以前的同学,有人说他妈妈再婚,他改了名字;有人说他去了更远的城市,再也不回来了。我抱着铁盒哭了一整晚,把那些没寄出去的信,和那颗没吃完的橘子糖,一起埋在了院子里的向日葵花下。
后来我考上了我们约定好的大学,路过篮球场时,总会想起那个崴了脚还笑着说“还好有你”的少年;看见橘子糖时,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却再也没买过。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直到上个月,我在医院实习,护士站的登记表上,赫然写着“陈屿”两个字。
我攥着登记表跑去找他,却在病房门口看见他妈妈红着眼眶的样子。她告诉我,陈屿查出癌症时,第一个说的就是要找我,说“我还欠她好多颗橘子糖”。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把糖放进我嘴里,甜意漫开,却带着涩涩的苦味。我咬着糖,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苍白的脸,想起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脏像被紧紧攥住。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去看他。他会跟我讲这些年的事,说他其实回来过一次,在我们高中的门口等了一整天,却没看见我;说他后来在超市看见橘子糖,就会想起我,每次都买好多,却没人可以送。我听着,眼泪掉在他的病号服上,他伸手想擦,却没力气抬起胳膊。
他走的那天,阳光很好。他手里还攥着那颗向日葵书签,书签已经泛黄,边角磨得发亮。他看着我,声音很轻:“林晓,对不起,我没做到……没带你去看向日葵,也没……”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手就垂了下去。我抱着他,嘴里的橘子糖还没化完,甜意却变成了苦味,漫进了喉咙里,也漫进了心里。
后来我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铁盒,里面全是橘子糖,还有一沓没寄出去的信,每封信的开头都是“林晓”,结尾都是“等我回来”。最底下,放着一张照片,是我们初中时在向日葵花田拍的,他笑着,我踮着脚,把一朵向日葵举在他头顶。
照片的背面,是他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他生病时写的:“林晓,橘子糖过期了,可我对你的喜欢,没过期。”
那天我在病房里哭了很久,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那些橘子糖上,泛着旧旧的光泽。我知道,那个总给我买橘子糖的少年,那个和我约定好未来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像那些过期的糖,甜过,却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味道;就像我们的故事,爱过,却再也没机会走到最后。